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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故人叹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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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外的气氛剑拔弩张,京城所有的兵力都在慕容太傅手中调度,如今已然控制了整个京城。慕容太傅的门生遍布朝野,在慕容太傅的授意下除了大理寺卿慕容端称病未上朝、丁忧的蓝海悦丞相、以及文王等少部分人未表态。朝堂上半数这会儿都向皇帝上奏应将夏无且凌迟处死,奏折雪花一样堆在皇帝案头皇帝却置之不理。
慕容家的势力在此刻暴露无遗,如何能不叫人忌惮?然而就在今早,慕容太傅下令围宫。
“陛下、陛下!慕容太傅率禁卫军包围皇宫……”
“陛下!!夏无且通敌卖国罪无可恕,臣等奉太后之命请陛下清君侧——”
“闭嘴!!都给朕闭嘴!!”
明黄的袍袖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帝王愤怒的咆哮响彻整个宫殿,回荡于宫室之中。
靳儒孟双手撑着御案狼狈的喘息着,衣发凌乱的样子不复往日威严,指甲几乎抠进檀木之中而不自知。
“包围皇宫……太傅他这是想怎样?!造反不成?!”年轻的帝王一掌击向御案,檀木所制的御案顿时折断一角,帝王的手掌亦不可避免地鲜血淋漓。
“陛下——”
“阿且……”
随着一声呼唤靳儒孟抬起头来,只见夏无且向他走来一言不发地扯断衣袖为他包扎伤口,温热的、带着粗茧的手掌执着他的手,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最后轻轻地打上一个结。
“陛下,臣刚刚登到高处看过,如今城里城外都是太后和太傅的人……”夏无且望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伸手为他整理衣袖却被他一把攥住:“陛下——”
靳儒孟泛红地眼睛狠狠盯着他,低声怒吼道:“那又怎样?!”
“一旦开战必定会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可话说一半就被打断——
“那又怎样?!朕是帝王、是天子!!难道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么?!那这个皇位坐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到最后竟语含哽咽,靳儒孟一把将夏无且搂进怀里,恨不能将他整个人都揉进他身体里,永不分离!
夏无且伸出双手默默回抱住此生挚爱,过往之事如走马观花在眼前一一晃过……
那年他与他登高望远,他豪气万丈地说要流芳千古——
那年他出征时他为他亲自披上战甲,他叮嘱他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年他凯旋归来,迎接他的却是皇后出嫁的十里红妆,满目都是刺目的鲜红——
那些年他戍守边关,每每抬头望月总能看到他的脸庞,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今,陛下打算如何是好?”夏无且低声问道,不舍地望着帝王的身影。
帝王狠下心来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阿且可愿随我一战?”
“我愿意——”夏无且低低地应道。
帝王霍地抬起头看他,是了!他说的是“我愿意”而非“臣遵旨”,多少年了,他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了这三个字!!
帝王近乎癫狂地大笑三声“好、好、好!!”他转过身刚欲拔出宝剑,只听“仓啷!”一声——
“不——”
“砰——”
帝王绝望的哭嚎响彻云霄,双眼猩红的似被血染过。
然而——
直到他转身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告诉他,
当他说他要流芳千古时,他愿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他为他披上战甲时,他愿意为他征战沙场、马革裹尸——
当他凯旋归来看到十里红妆满目鲜红时,他的心仍愿为他固步自封、不离不弃——
当他面对黄沙落日戍守边关时,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念着的,还是他——
然而直到他转身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告诉他,他有多喜欢他……
他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一直都愿意——
心甘情愿。
……………………
慈宁宫——
“启禀太后娘娘,刚刚章华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夏无且自刎谢罪了——”
太后仍旧跪在佛龛前静静捻动佛珠,眉心微拢道一声“阿弥陀佛”,那模样悲悯的像个菩萨。而就是这位悲天悯人的菩萨,为了一己私怨搅动满城腥风血雨,使得皇宫内外人心惶惶,多少无辜之人被牵连其中家破人亡。
太后那双捻动佛珠的手,看着白得欺霜赛雪、不染一尘,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上面沾染了多少污秽和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
可是那又如何?
太后微微瞌起双目仍是那般慈眉善目,仿佛这所有的罪孽和杀戮都与她无关。
这一刻她细细回味过去忽然觉得自己老的厉害,她这一生汲汲营营,为利禄、为功名、为荣华富贵……她出身不高并非慕容家嫡出的女儿,在这世上宛若那无根的浮萍,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在她还是一名任人践踏的奴婢时,她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爬上那个至高的位子,她要笑着看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哭!
于是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再也无法回头……她把自己拥有的东西舍出去,去换她认为更有价值的东西。亲情、爱情,甚至生命。只为了成全那份野望。
可是这人呐,永远是欲壑难填。当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又回过头去想那些当初舍弃的,却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掏空了一样,浑浑噩噩。由贪生怨,由怨生恨。她恨先帝、恨慕容无殇,可是先人已逝她又能如何呢?于是她便将这种怨恨转嫁到王士伦、夏无且身上,只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当初命人灭了王氏满门如今又逼得夏无且自尽。
这样一来她怨恨的人就都死了,可是这样一来她连一个可以怨恨的人都没有了。她又该拿什么来度过后宫这漫长又漆黑的夜晚呢?
……………………
夏无且自尽的消息传出后慕容太傅下令撤军,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慕容府中却是一片沉寂。
撤军后,慕容太傅回府便直奔书房。挥退伺候的下人慕容太傅轻轻转动书架上的古董花瓶,密室之门缓缓打开,太傅躬身而入穿过狭长的暗道进入室内。慕容端正坐在桌前练字一笔一划都是铁画银钩,锐气满满力透纸背。见到太傅慕容端有一瞬间的愕然,密室之内无天日,这些天来慕容端只能通过吓人送饭的次数来推断时间。他不知道慕容太傅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关多久。也不知道这些天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送饭的下人都非聋即哑,根本打听不出什么。
“父亲。”慕容端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傅却似乎无所觉只盯着慕容端瞧,这是他的孩子。他当初娶端儿的母亲时就告诉过她,他早已心有所属,他不会爱她但是会给她正妻应有的尊重,不通房、不纳妾今生只娶她一人。
芸娘是个温柔小意的江南女子,她时常带着腼腆的笑容,即便是他这样说时也仅仅只是低下了头她小声说,芸娘仰慕先生已久今生能与先生成结发之好已然心满意足,万不敢奢求其他!
芸娘说她不敢奢求。可对于慕容清来说,有些人于他又何尝不是奢求?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心生几分亲近。
有时候慕容清也在想其实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也不错,她不吵不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旁,默默关心、悉心照料。他想这样的女子即使不喜欢也不会心生厌烦,未必不是一个好妻子、好伴侣。
可是好景不长,芸娘在生端儿的时候去了。她临去时拉着他的袖子,问他,老爷这么多年来心中可曾有她?哪怕一丝一毫也好!
他知道她快不行了,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说话。他想说有的,不管是不是喜欢、是不是爱,她终究是陪伴了他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况且这有可能是芸娘最后的心愿。可当他要说出口时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
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芸娘抱憾而终。
他望着慕容端,看着儿子和芸娘相似的眉眼,每当他这样看着儿子时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温柔小意的江南女子,想起她临终前哀拗的眼神。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躲避儿子的目光,冷言冷语地对待他。不是他不喜欢他,而是他害怕他。
他害怕如果哪天儿子问起他母亲时他该如何回答?就如同当年芸娘临死前那样,于是他冷硬地据他于千里之外,他害怕,害怕再从儿子身上看见那个人的影子。如此以来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害人害己。
“父亲?”慕容端又叫了一声,慕容太傅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古怪了!他像是想走近些却又很踌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肯开口,只这样一遍遍地看着他,目光太过复杂。
最终,当慕容太傅转身离去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慕容端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只是慕容端不知道,这一次竟是他们父子最后一次相见。
慕容端也仍是不明白,慕容太傅沉默的背后究竟是冷漠还是爱。只是当他想明白时,一切都太迟、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