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50、十七 一念之间（1）

　　宁子鄢觉得自己已然死去，却不知为何，有一丝神识，游离到了天边。
　　她来到了北冥。
　　或者说，她回到了北冥。
　　头顶上方，雾气缭绕，看不真切，只有一道金光，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一个声音自头顶落下来：“心识本无，罪福皆空。诸善如幻，诸恶亦然。”
　　宁子鄢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
　　那声音又道：“你抬头看，可有看见什么？”
　　宁子鄢道：“云雾和佛光。”
　　“这里是混沌渊薮，这里也是六合山，其实你在意的人，就在这里。”
　　宁子鄢茫然四顾，却根本谁也看不见。
　　那声音道：“这世上复杂离奇，有与无一体，无形无质，无具无相。”
　　就如这大佛，并非大佛，只是宁子鄢所想象出来的，无上神通的模样。
　　宁子鄢恭敬道：“子鄢受教。”
　　“你来此为何？”
　　“求远古神力，拯救苍生。”
　　“其他别无所求？”
　　“多求无益。”
　　“可有怨恨？”
　　“无怨。”
　　“可有悔意？”
　　“不悔。”
　　“可待来生？”
　　“如有来生，愿化身为石。”
　　佛笑而不语。
　　金光消失之际，宁子鄢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具硕大的骸骨，白森森的骨，如一座高耸的玉殿琼楼般，伫立在皑皑白雪的浅滩上。
　　这是远古鲲神的遗体。
　　这里是六合山，这里也是混沌渊薮，心之所向，就是脚之所踏。
　　宁子鄢一步步向鲲神走去，仿佛是在走向自己的命运。她伸手抚摸鲲骨，忽想起宁微曾说，每个人都有无数种结局，走向哪一种，取决于自己。
　　是啊，取决于自己，就像方堑一样，从不认命，抗争到底。
　　“若鲲神有灵，还请将远古之力，赐予人间。”她毅然走入鲲神体内，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她化作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鲲鳞，落入了鲲神的脖子下方。
　　这是一片逆鳞。
　　原本沉寂已久的远古之神，因为这一丝力量的召唤，再次醒来。坚硬的白骨上，重新生长出血肉，崭新的鳞片覆盖下来，折射出耀眼的白光。
　　宁子鄢发现自己可以开始以鲲神的视角看物了，而这巨大的鲲鱼身上，竟长出了翅膀。
　　鲲化身为鹏，扶摇直上，飞往中原大地。

　　魔族结界一破，魔军从地下涌出，与巢穴所生的新锐魔族汇合，一时间杀戮遍地，血流成河。
　　人间一寸寸被夷为平地，方堑、宁微和颜玉等人率众修士抵抗魔族之际，风卷云和岳陵光躲在一个茅草屋中，又如痴如狂地研究了几个昼夜。
　　终于，风卷云看着满地的符纸，大笑起来，高声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东临镇从来就没有消失，一直都在那里！”
　　他冲出茅草屋，向着东临镇所在的位置狂奔而去。岳陵光心中也充斥着狂喜，紧随其后冲出去，都顾不上鞋子掉在了一旁。
　　地上遗留的朱砂印记还在，风卷云跪坐在地，提笔在原有的印记上做修改。在他的改动下，一个半透明的结界若影若现，结界内，人来人往。
　　“东临镇！是东临镇！”岳陵光大叫着，看到了里面那熟悉的身影，“阿真！阿真快看看我！”
　　辰兮真正和姜琦玉带着孩子在买东西，结界消失的时候，她听到了岳陵光的叫喊。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茫然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岳陵光，愣了片刻后，向着他奔去。
　　岳陵光将辰兮真一把抱起了来，喜极而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娘怎么样？”
　　“娘在家里呢。”辰兮真朝后招了招手，“寄灵，过来。”
　　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略带诧异地看着岳陵光，道：“阿娘，这傻乎乎的人，莫不是我阿爹？”
　　岳陵光简直被惊吓到了，“这小东西是谁？”
　　辰兮真一巴掌拍在岳陵光头上，“这是你女儿岳寄灵！”
　　人间不过经历了数月，但失踪的东临镇，已经过了五年时光。
　　至于原本凶神恶煞来寻仇的姜琦玉，如今也已是寄灵的干娘。
　　“干娘好，干娘好，”岳陵光激动之下，把风卷云推到女儿面前，“是这个伯伯救了你们，救了整个东临镇，寄灵，你以后就管他叫干爹！”
　　姜琦玉一听，顿时气得要拔剑，“你胡说什么！”
　　岳陵光躲到寄灵身后，将她一把抱起，扛在肩上，“走，回家咯！”
　　辰兮真看着他们，擦了擦眼角。

　　失踪的城镇岛屿，一一回来，死里逃生的人们，相互庆祝。
　　宁铮不相信自己的凶阵竟能被破解，从黑水岛出来，想去一探究竟。
　　他来到海边坐船，看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宁微。见宁微站于风中而衣摆不动，宁铮心知他功法大有长进，不由得心生怯意，后退了一步。
　　宁微一抬手，长剑已在手中，朗声道：“奉掌门之命，诛杀叛徒宁铮！”
　　宁铮双目晦暗，扯了扯嘴角，讽刺道：“我听说，宁子鄢已经死了。”
　　宁微面容肃静，透着一丝怒意，“轮不到你这宵小直呼其名！”
　　宁铮未再说话，扬起手，昆仑币朝着宁微凌厉地直飞而去。
　　宁微倏然起剑，剑影飘忽，与昆仑币周旋。他未注意到，宁铮手指轻轻一动，那昆仑币中，忽然冒出了魔气！魔气缠绕住宁微的手臂，从指缝间侵入，一时间，他的整个手臂都已经被魔气所控。
　　“邪术！”宁微闷哼一声，赶紧护住周身灵脉，不让魔气上升。
　　原来，宁铮一早便在昆仑币中封印了魔物，只待与人交手时，出其不意暗袭。
　　宁铮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从小就喜欢学大师兄，那就干脆学到底好了，他成魔，你也成魔，让六合山，尽归魔族！”
　　“怕不能如你所愿。”宁微横剑，果决地一剑斩下，整条手臂落了下来，鲜血飞溅。
　　未待宁铮反应过来，宁微皓腕一沉，剑又飞纵而出，宛如飞星疾射似的，刺入了宁铮的咽喉。
　　宁铮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带着惊愕的目光，缓缓倒下。

　　宁子鄢将全身血液度给方堑后，宁枫再也无法在方堑身上寄居，他夺了一个凡人的舍，继续带领魔族征战。
　　六合山下，方堑和宁枫已经打了两天两夜，分不出一个胜负。他的破碎虚空，可勘破空间变换，随意转移位置，但宁枫已然修得他心通，对于方堑心中的每一个想法，都了如指掌。
　　又一击失败后，宁枫对方堑道：“这样下去，你又能支撑几日？倒不如归顺于我，许你一个副统领做做。”
　　方堑面色已显疲累，但目光依旧湛然，他擦了把汗道：“副统领？我稀罕吗？还是你原地自杀吧，我追封你一个人间帝王都可以！”
　　宁枫怒意薄发，下令魔族：“继续杀！杀得一个不留！”
　　魔族从未有过这样肆无忌惮的时刻，都不需宁枫下令，本就横行四野，所到之处，白骨累累。弥漫的鲜血，让他们的眼睛看到了红色，让他们的嗅觉也有所感知。
　　正在他们陷入癫狂之际，天空出现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大鹏鸟，每一次煽动翅膀，就有磅礴的神力随风吹向人间大地。
　　枯萎的草木葱茏生长，倒在地上的人们，纷纷睁开了眼睛。
　　宁枫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远古神力……这不可能！”
　　“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方堑趁着他分神，无法用他心通的时候，对着他的脸部重重一击，把宁枫打得脸部变了型，仿如葫芦变成了瓢。
　　有了远古神力的支持，人间修士们灵力暴增，顷刻间，魔军一路溃败。
　　方堑也感觉到体内灵力大涨，真气翻卷潮涌，他举起指天剑，对着宁枫虚空一斩，竟然迫得他连退几步。
　　宁枫目光如锐电，直刺向方堑脸上，“魔族再临，天地秩序将重新划分，人族再也不是万物之灵长，即便有远古之力，也无法阻挡这一切的发生！”承影剑从他手中飞出，带着致命一击的威力，洪涛般朝着方堑席卷而去。
　　他酝酿了许久，以为这一击方堑必死，却不料，在远古之力的浸染下，指天剑龙吟不绝，竟自行脱离的方堑的手，直刺向宁枫。
　　几乎就在同时，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刮起了猛烈的强风，吹起狂杀乱舞，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指天剑寸寸没入宁枫的胸口，一蓬鲜血绽开，他仰面倒下，看到天空出现了两个金色的环形，一南一北，将魔族一个个吸入。他惊恐万状，“这……是什么……”
　　宁子鄢的声音隔空传下：“善恶此消彼长，生生不息，谁也无法彻底消灭谁。待到混沌渊薮和归墟洞窟同时打开，或许，真可将魔族送往别的去处。”
　　这是方堑曾对宁子鄢说的话。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巨大的鹏鸟，看着它逐渐变小，化而为人，落到了自己的面前。
　　“子鄢！”方堑看着眼前之人，眼底迸发出无尽的惊喜，他不顾周围还有他人，上前将宁子鄢一把抱住，“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信，一直都不信！”
　　宁子鄢轻轻拥着方堑，“我知道。”
　　一旁，宁枫的神识正在逐渐消散，他虚弱道：“为何……远古神力是这样的……”
　　宁子鄢道：“远古之力不在于杀伐，万年前的众神陨落，其实神力没有死亡，只是去往了另外的世界。而眼下祸乱，导致南北两极循环的灵气遭到阻滞，打开了十方世界的通道，魔族，将会去往新的世界。”
　　方堑补充道：“这浩渺无边的宇宙中，终有一处属于魔族的乐土。”
　　“呵……哈哈……哈……”宁枫听罢，长笑而逝。
　　当南北两极的通道闭合，魔族已经尽数离开，再不存于人间，不与人往来，不滥杀无辜。人间怨气积累之下，他们或许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不过，那已经是无数个甲子轮回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场浩劫，终于过去。
　　方堑转过头，与宁子鄢相视而笑，他抬起自己的手掌，道：“你看。”
　　他的手心里，多了一枚鳞片的印记。
　　宁子鄢道：“你日后走到哪里，它都会跟着你。”
　　“乐意之至。”方堑展颜而笑，露出一口无比灿烂的大白牙。
　　宁子鄢也笑起来，眼睛却慢慢闭上了，“我有点犯困，想睡一会儿……”她晕倒在方堑怀中，方堑骇然大惊，将她一把抱起，冲向六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