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捡到钱

6、公平

　　中华武术源自于军事战略，操练士卒，疆场厮杀，千百年来不断演化，至唐初便已形成完备的格斗法门，但只有与气功术相乘，由表及里，水火既济，外圣内王，才是武家常言之上乘武学。少林寺众僧参禅打坐，调呼吸，去俗念，本已有传统气功修习基础，再经有心人结合经络之学，服气导引，分清理浊，自然而成门庭大家。“天下武功出少林”，虽是一句讹传，但并非空穴来风，有它的道理所在。

　　灵妙虽然年弱，却深得明师真传，般若掌之一招一式，看似不紧不慢，竟在身周渐渐划出一个无形气场，鼻息若急若缓，若有若无，暗暗与气场之流转节律相合。韩冲站在一旁观看，越看越是吃惊，越看越是钦佩。

　　因为功力尚浅，无形气场自是无法发挥御敌效力，别说寻常人等，纵是习武之人也未必能感觉到，但足以说明他已窥上乘内功门径。韩冲乃穿越体质，天赋异禀，七八岁时便有了此般火候，唐朝年间土生土长的灵妙是怎么练出来的？

　　般若掌的招式颇为奇特，展开时仅及方圆尺许，脚步更无移动，架子极小，有几招像要把身子蜷缩起来似的，可动作幅度颇大，时而扭腰，时而晃臀，手脚背腹如浪潮般起伏，外行人一看，以为是在跳舞，并且还是艳舞。

　　韩冲暗暗点头：“是了，这不仅仅是一门掌法，更是内功修炼秘要。全身都在动，配合呼吸意念，引领内力在经脉中游走，动到何处，内力就流到何处。”

　　演练到一半，灵妙的速度开始加快，双掌舞动，有若蝴蝶翩翩起舞。韩冲又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他体内气机发动的结果，真气运行无滞，翻转十二重楼，越转越快了。”

　　一般而言，武术套路在实战中并无大用，敌人又不是死靶子，哪容你一招一式正经规矩地往身上招呼，但般若掌的套路与众不同，每一式暗藏好几个变化。比方说迎面掌击，可以正击，可以斜击；可以用掌心击，可以用掌缘击；还可以翻掌格挡对手的攻击，乃至在格挡后甩击对手脸颊。采取什么变化依实战需要而定，灵妙演练套路，当然不可能将各般变化一一给出，韩冲是大行家，一看便明。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一十八路般若掌堪堪演练完毕，灵妙转过身子面向韩冲，脸上血气蓬勃，红如早春朝霞，衬得一双灵目愈加璀璨。

　　韩冲心中一动，问道：“你师父平日里是否用针灸或者草药为你舒经活络？”灵妙道：“没有呀，除了武功，师父最常教我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及读书、写字……”韩冲不语，望着他怔怔出神。灵妙走下崖头，道：“对了，还有学梵语，背佛经。那些佛经很长的，字句拗口，读起来都不容易，背下来真是难为死人了。”

　　韩冲“哦”了一声，仍不言语，兀自思索。灵妙问道：“你在想什么？”韩冲道：“可否借脉象一观？”灵妙不解其意，伸出胳臂，道：“你懂医术？”韩冲捋开他的僧袖，露出雪白的手腕，探指轻轻一搭，不禁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师父，你本性纯良，淡泊名利，先天所带戾气浊气极少，加上自小修行，体内沉渣杂质微乎其微，无怪乎小小年纪，内功便有如此造诣。”

　　灵妙笑道：“你好厉害，只搭脉象便能知人。”韩冲道：“这算什么，家父生前搭脉可知人之富贵贫贱寿夭，何时成亲，膝下几儿几女。”灵妙瞪大眼睛道：“啊，那岂不是活神仙？！”韩冲道：“五脏六腑皆有其五行属性，从脉象观五行之运数，推人事之休咎，如此而已。世上哪有神仙。”

　　大唐佛法昌盛，但全国上下最风靡的却是道教，道教吸取《道德经》、《周易》及五行学说精华，灵妙纵然身在佛门，亦有所了解，只是所知不深，寻思着留他多住几日方便讨教。韩冲道：“你怎的不问问我，观拳作何感想？”灵妙愣了一下，回道：“忘了……”韩冲心想：“这孩子心智之纯世所罕见，可谓天地灵气之所钟，假以时日，武学禅学俱能登峰造极……可是历史文献上怎么从来没有记载他的名字？”随即又想：“我这个牛逼轰轰的高人历史上不也没记载？时空穿越，一切都乱套了。”

　　灵妙道：“现在问也不迟嘛。九郎，我的般若掌练得如何呀？”韩冲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今日方知海河之大。”灵妙笑嘻嘻道：“被你这一赞，起码乐上好几个月。你也练些拳脚，让我开开眼。”韩冲道：“我的尽是些寻常功夫，不值一晒。”灵妙道：“不公平，我都演练给你看了……”韩冲道：“你以诚相待，我岂敢相欺？所长无非分筋错骨手、五行拳之类的江湖路数，你师父可能都教过你了。”灵妙道：“学过五行拳，分筋错骨手师父没教，说太过凶狠，稍有不慎致人伤残。”微微皱起眉头看他，怨道：“好不公平呀。”

　　韩冲笑了：“有个公平的法子，咱们切磋几招。”般若掌式里藏变，套路演练时，只能看出其中藏变，凭借经验，也只能猜度出某些变化，但究竟有多少变化，不经实战无法窥悉全豹。

　　灵妙一口应允：“好，以武会友，你可要认真指点我。不过，我功力浅，你不许真打，特别是，不能把我打痛了。”自从说了那句“好哥哥，我信你”，他便全心全意信了韩冲，口中不疑，心中不疑，眼中更是不疑，至情至性，一派诚挚。

　　韩冲不禁感动，亲近之情愈盛，举拳在眼前一晃，说道：“接招！”说打就打，身子一侧，手臂外翻，直击他下肋。灵妙叫道：“哎呀，我还没准备好呢！”手忙脚乱，摊开五指，拂向他的脉门。匆促之间，虽然姿势难看，但守中带攻，竟然拿捏准确。韩冲赞了声：“好！”顺着拳劲，脚步一滑，闪到他的身后，再次挥拳，砸向他的背心。

　　灵妙有点懵，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诡异。侧身击打下肋那一拳似乎早已算到自己有应对之策，因此看似实招，实为虚招，然后借着拳劲带动身法，速度之快，比普通的移步转向快得多。换句话说，韩冲早在出手刹那就在为绕到他身后做准备了。这种一步未出先看两步的手段，非一流高手莫办！

　　灵妙不及细想，对方动作太快，根本容不得他闪躲，只好双掌相叠，反于背心，掌心向外，硬拦硬接。韩冲喜道：“好奇妙的掌法！”他已看出，这一招正是般若掌起手式“礼敬如来”的变化。

　　“礼敬如来”双掌向前平推，此变则用于向后，身子微蹲，是为化解拳劲，手腕则有变擒拿手之势。倘若一拳击实伤不了他，相叠的双掌就会变掌为爪，一记扭转，反客为主，就能把自己的上臂扣死。

　　韩冲再次变招，拳变爪，也施擒拿手拿他手腕。中途变招，速度势必缓上一缓，灵妙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向前冲，避开擒拿手的同时顺势转身，重新与韩冲面对面。

　　拳脚相搏一般相距较近，用什么招不用什么招很难事先想好，而且格斗期间瞬息万变，脑子的运转速度远远跟不上肢体动作，是以高手相争，全凭下意识，唯有平时痛下苦功训练有素，方能在交手中发挥等同于本能的快速反应。韩冲浸淫武道十一年，武学天分高出常人何止倍数，灵妙纵然根骨奇佳，也无法和这个穿越来的怪物相提并论，更不消说少吃五年盐粮，少练五年真功，勉强躲过两下辣手，前胸背后俱是冷汗涔涔，小脸白得近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