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捡到钱

5、保证

　　少林寺建于北魏孝文帝年间，意为“深藏于少室山下密林中的寺院”，故而不难想象周围林木之葱茂。登高远望，更是草山碧绿，林海荡漾，云雾缥缈如临仙境。灵妙因不便出寺，只引领韩冲攀上寺后一处断崖，诸般风光便已令人心旷神怡。

　　少室山山势陡峭峻拔，有三十六峰。灵妙如数家珍，指指点点作介绍。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登山古道宽仅三尺，挂在绝壁之上。韩冲不禁心痒，对灵妙道：“此为练轻功之绝妙所在。”灵妙笑道：“可不是嘛，师父曾教我负重在上面行走，好不吓人。”韩冲道：“不如我俩比比，看谁最先登上山顶。”灵妙道：“还用比嘛，肯定是我输啦。”韩冲道：“那倒不一定，你身轻如燕，步快如风，加上长年练习，熟悉地理，鹿死谁手未料可知。”灵妙道：“轻功的基础是内功，这一点上，我差你十万八千里呢。”

　　话虽如此，但韩冲见他脸上难掩跃跃欲试的神色，暗忖：“成天关在寺里，还不把人憋坏了。哎，又是一个在玩耍年龄不能玩耍的可怜孩纸。”

　　断崖距离山下庙宇其实有很长一段距离，只是仍在寺院范围，灵妙方能涉足，不过他仍旧心怀不安，反复求肯：“切莫告诉别人我领你到此。”韩冲道：“你演练一番少林真功，我便不说。”灵妙道：“你怎的这样，不讲义气哦。”韩冲道：“我本赖皮鬼，得势不饶人。”灵妙道：“为何你要这么坏？”韩冲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灵妙道：“你再欺负我，我可哭了。”韩冲道：“梨花带雨，别样风流，也是少室美景。”一语甫毕，忽觉言外颇有轻薄之意，心头一凛：“他是和尚，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和尚。我口没遮拦的，像个什么样子！”赶紧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我醉心武学已久，此次上少林，实为观摩武道而来。倘若尊师有令，我也不便强求，只怪自己无缘罢了。你领我到此一游，此事绝不向第三人提及，大可放心。”

　　灵妙沉吟道：“师父他……嗯，并没说不许……嗯，不许在外人面前演练……”韩冲道：“或许是他老人家忘记说了。”灵妙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忘记说了。他有……有重要的事务操心，哪能事无巨细一一交待清楚。”韩冲点点头，道：“咱们回去吧，我已无兴致，休息片刻，便向诸位大师辞行。”

　　灵妙愕然：“你不多住几天？”韩冲道：“我不是佛门中人……好吧，说实话，岂止不是佛门中人，满天神佛就没一个信的，甚至连道教的那些神仙和故事都不信是真的。久留于此不免打扰诸位大师修行。”

　　古人迷信，宗教之类的信仰很多只是单纯地相信神秘事物的存在，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一免俗，韩冲这样的异类实属罕见。灵妙甚是吃惊，目光闪闪望着他，心道：“他好生狂妄，按师父的话来讲，若非自大成狂，便是智慧深远。”韩冲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小师父，韩某今日孟浪，不时拿你逗笑作乐，实为大不敬，心下惭愧，在此谢罪。”

　　灵妙道：“没……没什么呀……我不生气的……哎，你真的要走了吗？”舔舔嘴唇，上前一步，脸上充满不舍之情。少林寺戒律森严，平日里他虽然常和大小僧众说笑，但都是点到即止，总不能尽兴畅快，好像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韩冲仿佛邻家大哥哥，哪怕是捉弄他，也给他一种带着一起愉快玩耍的感觉，令人倍感亲切。

　　韩冲不再多言，长揖倒地，大袖一摆，转身欲行。天上白云滚滚，山间风吹树摇，他那起身、甩袖、转身的丰姿不禁让灵妙心为之折，脱口道：“郎君且慢。”追到他身前，仰起绚烂的眸子，凝视片刻，细声问：“你保证不告诉第三人？”韩冲露出洁白的齿列：“我保证。”灵妙提起手，似乎想摸小光头，但提不到一半又把手放下，问道：“你发誓？”韩冲道：“我发誓。”灵妙“额”了一声，欲言又止。韩冲道：“发毒誓。”灵妙终于不再墨迹，拉着他的胳膊走向断崖崖头，边走边道：“这里其实是师父教我拳脚功夫的地方……”

　　韩冲道：“是吗？可是这地方并不宽敞啊。”断崖横于山梁，下临深谷，左侧峭壁笔直如刃，有道极大极深的缺口开在峭壁尽头，像是被老天爷狠狠砍了一刀。韩冲心中一动：“如果在缺口深处盘膝打坐，不失为修炼内功的绝佳场所。”

　　灵妙道：“练般若掌不需要开阔地。”韩冲道：“原来你学的武功叫般若掌。请恕我孤陋寡闻，只知道少林寺有一门罗汉拳很是了得，乃不传之秘。般若掌的名头还是第一次听说。”灵妙道：“罗汉拳我也学过，不过我想演练般若掌给你看，它是我师伯自创的绝学。”韩冲道：“我对你那么好，所以你要拿出最厉害的功夫是吗？”心想：“原来你不但有师父，还有师伯。”灵妙道：“呸，你对我很好吗？我怎么不觉得。”言罢，松开他的胳膊，走到断崖崖头站定，回眸一笑：“你会不会趁我不备把我推下悬崖？”

　　韩冲知道他在开玩笑，却禁不住思道：“他何以如此缺乏安全感？”眼见他笑盈盈望着自己，自己一言不发，他的笑容忽然有点僵，眼中隐约藏着惧色。韩冲轻轻叹了口气，怜惜之情大起，柔声道：“人之一生，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要有信任之人，谁都不信，活得还有什么滋味？”灵妙的笑容顿时生动起来。韩冲续道：“你敢信我，终生不负！”

　　灵妙大喜，眸子中流彩四溢，大声道：“好哥哥，我信你！”

　　他扭过头来，遥望天地，微微蹲下身子，双掌合于胸前，缓缓向前推出，立般若掌起手势“礼敬如来”。阳光挥洒，为那一袭月白僧衣镀上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