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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内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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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随即返回少林寺,一路上手牵着手。韩冲老老实实,不再以真气阻挡灰尘,吃一堑长一智,这个装逼模式从此拉入黑名单。灵妙则愁眉不展,既担忧自己的生死,亦牵挂韩冲的安危,心里七上八下,惶惶恐恐,不知如何渡过这场劫难。
寺主惟济早已恭候多时,欲请韩冲入席先用晚膳。韩冲道:“非常时期,一切从简,拿两个馒头即可。了然大师内伤要紧,我再为他搭一搭脉。”惟济称谢,头前引路,领他们进入后院一座小禅房。了然盘膝坐于榻中,气色虽然灰败,眸中仍然藏着神采。上座净业、监寺灵凑分坐两旁,一见他来,纷纷起身见礼。
韩冲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免俗吧。”伸手便搭了然脉搏。净业、惟济、灵凑三僧均比了然年长,可陪在下首,神色极为恭敬。
一时鸦雀无声,韩冲细细辨别,左右腕搭来搭去,良久才道:“大师负伤约有两个月光景,敌人用的是一种阴劲,透入髓骨,断绝十二经脉,但打出来时似乎减轻了许多力道,难以将威效完全发挥,莫不是此前已然伤在大师手下?”了然甚是钦佩:“九郎医术如神,诊脉便如亲见。”韩冲道:“以大师的慈悲,自是不会随便与人动手,敢问所为何故?”了然轻轻叹了口气,眼睛望向灵妙,韩冲立刻懂了。
灵凑道:“六月初八,许州长葛县吴老檀越的结发妻子病故,派嫡亲二子登门,邀请了然师叔前去做一场法事。那吴家与少林寺结缘数十载,又与师叔是旧交,师叔岂能推辞,当场点了贫僧、灵妙及一干僧众,星夜赶赴许州。”韩冲看了一眼了然,心道:“原来你是他们的师叔,辈分这样高。”净业道:“师祖普寂禅师有位小师弟,法号普慧,长年归隐,外界多不闻其名,了然师叔便是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之一。”韩冲点点头,普寂乃禅宗七祖,了然是其师侄,论辈分,恐怕已是当今佛门最高者之一。
灵凑道:“吴家法事颇为盛大,除我少林寺僧众,还邀请了安阳长春观的观主许天虚许真人。”韩冲“啊”的一声,问道:“他也去了?”安阳长春观为道教圣地,观主许天虚,道号天虚子,原是悟真子座下首徒,自立门户后不忘师恩,曾三上茅山探望,与韩冲有数面之缘。灵凑道:“正是,许真人德高望重,虚怀若谷,师叔与他谈佛论道,贫僧在一旁倾听,所获良多,深受启发。”了然合什道:“善哉,善哉。”脸上神色复杂,像是喜悦又像是悲悯。
灵凑道:“法事安排七七四十九日,我等在师叔率领下各就各位,日夜诵经,轮换休息。不料头七未过,第五日午后,一辆马车突如其来,破开人群,闯入灵堂。”韩冲皱眉道:“光天化日,好大的胆子。”灵凑道:“驾车大汉身长过丈,皮肤黝黑,上身不着片缕,下身横幅绕腰,赤着双足,像是一名昆仑奴。吴家家丁一拥而上,鼓噪着欲将其拿下,却被他执着皮鞭一阵抽打,哭爹叫娘,满地滚爬。那汉子肌肉虬结,力大无穷,身手矫健之极。”韩冲道:“是个会家子么?”灵凑道:“不错,精通外门功夫,下手极重,每一鞭都打得人皮开肉绽。贫僧见势不妙,急忙停止念经,正待上前拦阻,有两位长春观的道兄已然抢先冲出,一个擒马头,一个夺皮鞭。”
韩冲道:“大师兄武功精湛,是我道家数一数二的高手,据说在长春观课徒,调教出不少得意弟子。”灵凑道:“那两位道兄正是许真人的高徒,赤手空拳上阵,凛然不惧。”韩冲“嗯”了一声,心说:“怒马奔驰,马夫逞强,内外功夫不到一定火候,量也不敢轻举妄动。”灵凑道:“赤足汉似乎发现来者不善,勒住缰绳,将皮鞭放长,周身挥舞,水泄不通,两位道兄急切之下根本近不了身。于是,长春观又跳出两位道兄,从吴家家丁手里接过长棒,赶去助阵。”
听到这里,灵妙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里露出恐惧之色。韩冲微微一笑,握住他的小手,示意他安心。
灵凑道:“我方动了兵刃,以四敌一,贫僧以为擒下暴汉理应不在话下。不曾想,马车帘幔扬起,掠出一个黑衣人,四位道兄哼也没哼,一齐倒地身亡。”
韩冲吃了一惊:“他一招杀了四人?”灵凑道:“贫僧眼拙,就没看见他怎么动的手,黑影飞起,四位道兄便齐齐栽倒。”韩冲不解,追问道:“莫非是暗器?”了然接过话道:“不是暗器,他出手太快,半空中连下四道杀手,用的是劈空掌。”
武林高手内力外放,无需击实便能伤人,是以对高手而言,劈空掌不是什么难练的功夫,韩冲、了然都擅长此道,但像黑衣人一般隔空发力,无声无息将人放倒,却非“难练”二字可以道之。内力之纯,运用之妙,已臻绝顶境界。
韩冲心下骇然,问道:“大师便是为此人所伤?”了然点头道:“他连杀四人后,扑向周遭人群,顷刻间又杀十余人……”韩冲双睛怒凸,喝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凶徒!”灵凑道:“师叔和许真人见状,忍无可忍,各自出手制止。但是他的身法委实太快,便如一缕黑烟滚来滚去。说来惭愧,贫僧自始至终都未见到他的真面目。”
了然道:“别说是你,在场诸人谁也没见着。他穿了件连着帽子的宽衣长袍,通体漆黑如墨,帽沿低垂,遮住面孔。我跟他交手时,只略略瞥见鼻头,惨白而尖利,似乎年龄不大。”顿了一顿,又道:“他的手也呈惨白之色,冷冰冰的毫无生气。我和天虚道兄前堵后截,不论怎么追逐,都被他轻而易举逃脱。”
韩冲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轻功这般了得!”灵凑道:“便如鬼魅也似,人在空中,还能转折回旋。若非亲眼目睹,实不敢相信世上有此轻功绝技,和飞鸟已无区别。”
了然正欲说话,灵凑道:“师叔,还是我来说吧,你好生休养。”了然摆摆手道:“当时的情形,我看得比你清楚。”转向韩冲,续道:“贫僧起初以为此人与吴家结怨,趁丧事大举进犯,为报仇雪恨而来。可是他杀完一阵,却突然冲向灵妙。”
韩冲心念如电,“哎呀”一声叫:“不好,他声东击西,故意制造混乱场面,小师父才是他的目标。”了然道:“贫僧原本一直守在灵妙身边,若非大肆杀戮,怎能将贫僧引开。明白他的意图后,贫僧惊怒交加,一边叫灵妙快跑,一边狠狠追击。”
韩冲下意识看了看灵妙,小和尚抖抖瑟瑟,恨不能将身子缩成一团,忆起那日经历,仍旧惊魂未定。
了然道:“所幸灵妙机灵,迅速退出灵堂。本寺僧众顾不得吴家大丧,一齐出手阻截,灵凑师侄甚至掀开了吴老夫人的灵柩。”灵凑满脸通红,说道:“黑衣人行动如风,贫僧手无寸铁,生怕拦不下他,只好举棺盖乱砸。”韩冲忍住笑,心说:“人家办丧,你却坏了人家的棺椁,吴老夫人生前做了什么缺德事哟,死后这般晦气。”
惟济道:“吴老檀越深识大体,事后不加罪责,实乃万幸。”净业道:“纵然不加罪责,咱们出家人干出此等大逆之事,也当诚心悔过,不可存万幸之心。”惟济正色道:“师兄教训的是。”
了然道:“亏得灵凑师侄那一记飞棺砸人,黑衣人震飞棺盖,身法却缓了下来。贫僧恰好赶上,运般若掌相攻。想他杀人不眨眼,残害数十条无辜性命,恶贯满盈之至,手下绝不容情。”韩冲精神一振,叫道:“此恶不除,天理难容!”又问:“大师兄呢,他也追赶上来了吧。”了然道:“正是,为避免更多人死伤,我二人倾尽全力与之周旋,哪知……唉,不到三招,道兄便中了他的毒手。”
韩冲几乎怀疑自己听错,问道:“不到三招?!”
了然涩声道:“此人武功高得出奇,连环三掌,道兄接他一掌吐一口鲜血,三掌接完,眼鼻口耳俱在喷血。”
韩冲差点吓尿,天虚子备受养父推崇,小时候曾以他为例教育自己说:“将来若能达到你大师兄的境界,为父便心满意足。”打死也想不到,在黑衣人面前,三掌都接不下来。而且了然讲诉当时情景,用了“喷血”一词,那是何等惨厉之状。
了然道:“贫僧心急如焚,可是不论用什么招数,都抓不着他一片衣角。眼见他击倒道兄,又是连环三掌拍向贫僧。贫僧自忖今日难以幸免,便不去接那掌力,猛攻其胸腹之间。”韩冲脱口道:“大师欲与他共归于尽。”
禅房里静悄悄的,众僧均露出惊悚之色,事情过去有段日子了,可此时听来,依然遍体生寒,如堕冰窟。
了然心头血气翻涌,咳嗽几声,缓缓道:“贫僧这条命是道兄给的……”灵凑道:“师叔歇息片刻,我来讲吧,不对之处,再请指正。”不待他首肯,接着说了下去:“许真人倒地后,一时尚未气绝,眼见师叔和黑衣人对上了,猛然从地上跃起,舍命扑上,抱住他的腰胯。”韩冲长吁一口气,说道:“大师得手了!”
灵凑道:“九郎不愧为绝世高手,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有此番变故,中途来不及变招,掌力失了准头,被师叔一拳打飞。然而他当真厉害之极,虽败不乱,临危之际,仍闪电般甩出一掌,印在师叔胸口。”韩冲道:“大师兄扰乱他心神在先,他受拳伤在后,那一掌印在大师胸口,只能伤人不能杀人了。”灵凑道:“那也是师叔内力深厚之故,换成贫僧,十条命都保不住了。”韩冲沉默半晌,黯然道:“大师兄他……”众僧垂首,同声念道:“我佛慈悲。”灵妙忍不住扑簌簌掉下眼泪来。
韩冲叹道:“死得其所,不枉先父教诲一场。”他与许天虚虽属同门,但年纪相差太大,没什么交往,更没多少情谊,为其侠肝义胆所动,心下也颇为伤感。
灵凑道:“只是……只是……”满面悲愤,欲言又止。韩冲挑眉问道:“怎么?”灵凑含泪道:“黑衣贼子穷凶极恶,许真人已无生还希望,却还不肯放过他。落地之后,不待站稳,起手抓住许真人的天灵盖……硬生生……硬生生揭了下来。”
韩冲只觉天旋地转,一股戾气疾冲丹田,胸口麻痒,烦恶难当,破口骂道:“王八蛋,不将你碎尸万段,老子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