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捡到钱

10、听话

　　场中气氛诡异，韩冲、了缘各怀心事，均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灵妙无知者无畏，虽然很想问问师叔缘何取自己性命，但韩冲既然不提，也不想多问，诸般原委，师父那里或许能寻得答案，于是扯了扯韩冲衣袖，说道：“他不走，咱们走吧。”韩冲应道：“好，咱们见你师父去。”

　　了缘眯起眼睛，心道：“成者王侯败者寇，我若赖在此地，你们大可用武力逐我下山，怎的反倒先行退却，不是示弱是什么？”他冷笑一声，左移半个身位，将下崖道路堵得更加严实，缓缓道：“慢来，时日尚早，贫僧再领教韩施主的高招。”

　　韩冲头皮发麻，暗呼：“糟糕，本高人上辈子活了二十八年，这辈子只能活十七年，莫不是天生的短命鬼！”一颗心狂跳不止，手心里全是汗。

　　了缘察言观色，见他眼神慌乱，心下更无怀疑，喝道：“吃我一掌！”左臂扬起，挥掌便拍。此前与韩冲争斗，他留力甚多，此刻倾力而为，运上了十成真力。

　　韩冲脸色煞白，见他这一掌不攻自己，而是攻灵妙，显然既有试探之意，亦有杀人之心，心想：“这贼秃好不狡猾。”无可奈何，只得拦下灵妙，默默道：“老天爷，再给次机会吧，让我穿越……”

　　便在这时，场外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断崖尽头的峭壁处，忽然闪出一条灰影。灵妙扭头一看，喜叫：“师父，你出关啦！”灰影又一闪，一个高大背影挡住了韩冲视线。了缘惊呼：“师兄……”

　　“波”的一声，来者与了缘隔空对掌，了缘“登登登”连退三步。来者问：“你和了因是不是投靠了赤松德赞？”跨前一步，再次挥掌。了缘大骇，二师兄的掌力虽然不比韩冲霸道，但圆熟老辣，浑厚无比，哪里是其对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掉头就跑，三五个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妙欢快地冲了过去，叫道：“师父……”来者转身，却不理会于他，向韩冲合什道：“九郎大恩大德，了然没齿难忘，请受了然一拜。”韩冲急忙搀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分内之事，大师忒也客气了。”

　　那了然年过四旬，生得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一副得道高僧的风采。韩冲甚是敬重，正待说几句仰慕的话，忽见他神色黯淡，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灵妙大惊：“师父，你的伤还没好吗？”赶紧扶他坐于地上。韩冲皱眉问：“大师有内伤在身？”拿起他的手腕探寻脉搏。

　　了然喘息几下，艰难道：“贫僧有一事相求，不知九郎……”韩冲道：“大师言重了，有事只管吩咐。”摸完左手脉搏，又摸他右手脉搏，眉头越皱越紧，心下却是雪亮。

　　原来了然早在现身前便已身受极重内伤，藏在峭壁缺口处的深穴里闭关，眼见情势危急，不得不带伤上阵，虽然赶走了强敌，伤势却愈加沉重。韩冲暗道好险，倘若了缘敢于与师兄对垒，静下心来拆解几招，他们三人今日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了。

　　了然道：“我那了缘师弟，向来与了因师弟同进同出，他既已找上门，另一个必在不远处，快则今晚，迟则明日一早，定然携手前来。贫僧恳请九郎速速远离是非之地。”他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连喘是喘，面如金纸。

　　韩冲笑道：“大师，你是在用激将法么？想叫我助拳明说呗，我又不会推辞。”了然愕然，禁不住也笑了，说道：“九郎性情中人，贫僧口是心非，反倒落了下乘。”韩冲哈哈大笑道：“我自不量力，想救小和尚性命，结果差点把自己的性命赔上，最后还是为大师所救。大师于我有救命之恩，这闲事岂能不管！”灵妙诧道：“你打不过师叔么？”韩冲脸一红，嚅嚅道：“内力用光了……”灵妙张大嘴巴合不拢来。

　　了然道：“贫僧闭关疗伤，心无旁骛，原本不知外界发生何事，但九郎与了缘对掌的那一声巨响，终将贫僧惊醒，急切之下运功，凝聚出所有内力。唉……不意他武功精进若此，一招格毙不了也还罢了，伤都未能伤他分毫。”韩冲道：“大师，你的内伤十分古怪，恐怕数月之内难以痊愈，尤其不能再与人动手，否则大罗金仙也将束手无策。后面的阵仗，还是由我接下吧。”了然道：“连累九郎，贫僧深感过意不去。了因的武功十二年前便在贫僧之上，如今想必更加了得。你以一敌二实为不智。”韩冲问道：“大师与他们十二年未见？”了然正欲回答，胸头血气翻涌，张口便咳，咳不了几下，又吐一口鲜血。

　　灵妙甚是担心，一边唤师父，一边替他按摩心口。韩冲道：“大师吐血，于伤有益。小师父不用紧张。”灵妙抬头看他，韩冲继续道：“我引大师说话，就是为了让他吐血。”灵妙“噢”了一声，见了然脸上果然回复了几许血色，心道：“九郎的医术果然高明。”韩冲又道：“不过再吐下去，就不是好事了。你扶大师下山，找个僻静的所在休养。”灵妙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了然道：“九郎是想先恢复内力吧。”指了指峭壁缺口，道：“其深处有一方□□，只容一人盘膝而坐，甚是隐秘。”韩冲点头道：“OK，你们先走，我尽快赶来会合。”灵妙愣了一下，心想：“OK是什么意思？”

　　韩冲起身走向峭壁，那缺口有一半下临深谷，所藏洞穴七弯八拐，位于缺口尽头，左右石壁挡住山风，确是闭关运功的佳地。他盘坐其间，含胸拔背，头心“百会穴”、双手掌心“劳宫穴”、双足足心“涌泉穴”，成五心向天之势，呼吸吐纳天地之气，将空空如也的丹田充实。

　　内功所练之气，一来自自身，人体内有各种无形之气，如胃气、肝气、肾气……二来自宇宙自然，说得高大上，其实就是空气，前者为根，后者为干枝，根固，干枝才能发达。韩冲自幼苦习，体内诸气极为健壮，内力纵然耗尽，安养一日，正常饮食和睡眠，十二个时辰后，即可自然回复，盘膝运功只是加快回复速度。

　　他的内功心法名为“天罡大周天”，乃是道家主流养气练气的功法，需以“小周天术”为根基。“小周天术”炼精化气，专通任、督二脉，“天罡大周天”则是炼气化神，炼神还虚，通达手三阳（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手三阴（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足三阳（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足三阴（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共十二条经脉，纵贯全身。

　　寻常武者练内功，“小周天术”往往便能困其一生，资质上乘者，或可打通任、督二脉，但再练“天罡大周天”时，大多只能择练其中几条经脉。韩冲之不凡，是十二条经脉全练，每条经脉的每个穴道均含藏真气之根，尤其是十二隐穴，一条经脉一个，各般医术和气功宝典无一见载，世人闻所未闻，他也全部练到。是以内力回复之快，不消一个时辰，便即大功告成。

　　此时天近黄昏，夕阳西下，映得漫山遍野一派金红。韩冲步出峭壁，却见灵妙站在崖口等他，以为了然出了什么事，心下一惊。灵妙展颜笑道：“这么快就出来了呀，是师父打发我来的，他叫我紧紧跟着你。”韩冲道：“他怕了缘偷偷回来窥探虚实？”灵妙道：“嗯。”韩冲道：“你孤身游荡，万一遇着他怎么办？”灵妙道：“那也没办法，现在除了你……没人能保护我……”说着“扑通”跪倒，叩首行大礼。

　　韩冲叹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下跪叩头。”走上去扶他起来，灵妙不肯，强行拜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叩几个头算什么。”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泣道：“为了救我，你还差点丢掉性命。九郎，我现在才明白，你冒了多大的险，哪怕在最后关头……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我不能再连累你了，只求你速速离开，别再……”韩冲打断道：“你师父叫你跟着我，你却赶我走，竟然不听师言！”灵妙道：“可是……”韩冲哼道：“你当我怕了他们？！”随手一掌，凌空拍出，击在石壁上。“豁嘞嘞”石屑纷飞，壁上现出一道掌印，深达寸许，宛如刀刻。

　　灵妙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

　　韩冲道：“你师父是有道高僧，明我心意，便直截了当，不再多言。你怎不好好学他，敬我重我，做我的知己？婆婆妈妈，像个男子汉么！”灵妙嘟囔道：“我是小和尚，不是男子汉。”韩冲噗嗤笑道：“就知道犟嘴，你是不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啊？来来来，我为你指点迷津。”灵妙频频点头道：“请示下。”韩冲道：“一个字：乖。两个字：听话。三个字：听我话。”灵妙摸头，沉默半晌，问道：“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韩冲道：“谁教你信我呢。”

　　灵妙蓦地想起他那句“你敢信我，终生不负”，热泪再度滚滚而下，张开双臂扑入他的怀抱，哽咽道：“我听你话，什么都听你的……但是你若为我送掉性命，我绝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