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扬州慢》蓝坝娘

7、第二个故事（完）

　　打更的已经打过了二更之数。多数人家中的烛火已灭。城中只有三三两两微弱的黄光以及冷冷清清的洒向大地的月华。正是“月明清露凉，燃烛窕城桓”。打更人在经过叶府围墙的时候依稀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先以为是幻听了，再一听做出了个结论——“耗子上墙揭瓦吧这是！哎哟赶明儿得提醒叶家管家来两剂除鼠药嘞。”
　　其实不是老鼠，而是桃夭夭和道空。适才是桃子不小心踢到了廊檐的瓦片——嘛不过在进入叶府后还是可以保证自己和道空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的。
　　桃子稳稳当当地停在叶凌云书房的屋顶上，小心搬开一块瓦片，发现叶凌云依旧如老样子一般秉烛夜读。
　　道空问桃子：“唐如风何时出现？”
　　“老时间老地点。”
　　“那就静候吧，不久了。”
　　“嗯，我觉得炮哥还是挺靠谱的。”
　　今夜的风有点大而且风向有点古怪。方才桃夭夭在空中踢到廊檐也是甩轻功的时候被风吹着跑偏了一下。这下就更奇怪了，桃子搬开瓦没多久一股气流就“呼”地灌进叶凌云的书房里去。
　　桃夭夭思忖着就觉得今晚心中的一股感觉如此强烈，原来炮哥直接化身成夜游风了。此时更是直接吹灭烛火把叶凌云弄了个神志不清倒在书桌上。
　　“炮哥动手了，我们走。”桃夭夭对道空使个眼色，然后拉着道空跳下屋顶，又蹑手蹑脚地进入书房。
　　果不其然，气流泛起了苍白色的光，没多久就汇聚出一个人形，不是炮哥是谁。
　　道空对着唐如风点点头，“我们需要进入元神结界么？”
　　唐如风偏头思忖了一下：“也好，你们呆在元神结界内，梦结界外，这样子看得到我编造的梦境而你们也能适时动手。”
　　道空答应：“嗯我懂得，审时度势交给我。”

　　桃子看着梦结界，想起了曾经和师姐们在发夜市的时候看到的剪纸人儿戏，只不过这是活生生的一出。

　　叶凌云迷迷瞪瞪睁开眼，喉咙有点生涩便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被自己未变声前的少年稚音吓到了。
　　把手伸到面前，发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居然变小了。
　　“我刚才不是在书房里面看书顺便等阿风的灵魂么……怎么就变小了还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应当是做梦吧。”
　　于是叶凌云狠狠掐了一把手臂，然后吃痛叫出声来。
　　“我这是……时光倒流？”叶凌云有点开心。摆脱了北方的生意，周围的环境也不是自己沉闷的寓所。细细辨认了一下，是少时的藏剑山庄。
　　“要是被父亲发现了在这里闲逛少不得会被训一顿……还是先躲起来为好。”叶凌云正准备蹬蹬蹬往自己的书房赶就听到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声音。
　　“少爷。”
　　叶凌云顿了顿方徐徐后转——是阿风。活生生的阿风。
　　这时的叶凌云终于可以毫不顾忌地扑上去抱住日思夜想的少年：“阿风，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碰到你了……”
　　深蓝色劲装的寡言少年只是轻哼一声，便一个反手把叶凌云紧紧搂在怀里。“嗯，少爷，我……很想你。”
　　唐如风很清楚现在的处境。他耗尽元神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梦境，而这个梦境不同于以往，是一个近乎第二个时空的所在。七情六欲各种感官都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但仍保留了现实生活的一切——唐如风感觉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异样。

　　【当我们都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看你读书习武，看你被你的父亲训诫。而我只能在暗处看着小小的你埋在手臂里面哭，想摸摸你给你个拥抱——我做不到。】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你受到了夸奖和赞美变多了。看着你少年意气风发一日看尽长安花。而我却成为了一名正式合格的暗卫，连站出来和你击掌一笑的资格都没有。】
　　【随着你的前途越发光明，我的职责则越发地推开二人的距离。】
　　【那次的同餐共饮，迷迷糊糊醒来以后虽然震惊但是却很欢喜。我的心里那就是属于我们俩的洞房花烛。同时我也明了，原来在你心里我也不仅仅只是童年的玩伴。】
　　【可是你又何苦给自己下同心蛊啊！就为了我以后出行无虞么！】
　　【是的你成功了，我出行确实心无旁骛。可是你遏制了我的思想却遏止不住内心中最底层的渴望。】
　　【你把痛苦全部自己承担，你以为我就会不心疼么。】

　　思至此，唐如风脑海仿佛大雾弥漫结束后的清澈澄明，翻涌的感情如同涨潮的海水冲跨了理智的海堤泛滥开来。“我还在等什么呢。”唐如风嘴角一弯，顺势将还在搂着叶凌云腰间的手挪移至下巴，轻轻一抬，然后低头就是一个缠绵蜷缩的吻。
　　叶凌云起先先是不明就里，在被吻了以后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仿佛初生的鹿。最后叶凌云简直喜不自胜，热烈地回吻回去。

　　【世俗的眼光是什么？呵，料他们也到不了此处来。】

　　叶凌云觉得这应当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了。
　　没有家庭和事业的束缚，在最好的年纪与最爱的人携手徜徉于美好的景色里。叶凌云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是如果是梦，他愿一梦不醒。
　　春末夏初的杭州最是一年好处，沿着西湖畔，叶凌云正如所有的少年一般嬉笑打闹，糖人儿精美，来一个；西域的羊肉串香气四溢，来一串；这里有比武擂台，放下大户人家少爷的面子，挤在人群中间拍手叫好跟着指手画脚。
　　而且，当自己扭头的时候，总有一个坚毅而温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湖堤杨柳醉春烟。
　　唐如风在无人的湖畔终于牵起了叶凌云的手。与爱人十指相扣原来是这种感觉，一股暖流就从指尖延伸到心脏随后如水波般一圈复一圈，层层叠叠漾及全身。虽是春末夏初，但毕竟是清明过后，仍存留着些许料峭。但是自己浑身的燥热让自己仿佛置身于三伏一般——呐，十指连心竟是这般刻骨。
　　反观叶凌云，此时他的眸子亮若晨星。少年的脸只是玲珑地带着点轮廓，大多仍然是带着稚气的幼圆——此时亦是粉红粉红的，真一个秀色可餐。叶凌云正心不在焉地赏着湖景，顺带做贼心虚地偷瞄唐如风几眼，就如偷腥的猫一般。可是每次偷瞄都会被唐如风逮个正着——叶凌云心中小小抗议了一下“为啥每次都被他抓住了嘛呜。”
　　“凌云，我是暗卫，你的三脚猫偷瞄功夫怎么逃得过我的眼睛啊。”唐如风笑的风轻云淡，但是叶凌云怎么都觉得有一种微妙的情丝藏匿在其中，仿佛狼看到自己的猎物的时候眯起眼睛的那一分狡猾的满足。
　　钟鼓声阵阵悠远地响起。
　　“喏，阿风，这是哪里啊？”
　　“是灵隐寺的暮鼓罢。”
　　“噢……只是……已是暮鼓之时了……？”
　　“嗯。凌云有心去看看么。”
　　“也好，佛经述禅理定人心。一起去？”
　　“当然。”
　　【我愿意陪你看遍童年的山山水水，但是我们的分别之时也真的要到了。】
　　【我知道这梦境结界中的一日远无法弥补那些逝去的时光。】
　　【不过我会在一个地方等到重逢的一天。】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凌云。”
　　“嗯……怎么？”眼前的少年转过头，眼神带着几分迷茫。
　　“……我觉得，其实也没必要对你隐瞒什么……”唐如风半晌方开口。
　　原本以为会有不解，失望，茫然等诸多想象中的负面态度向自己袭来，可是眼前的少年并没有。
　　叶凌云只是微微一笑，原本少年脸上的稚气亦不复：“其实……我懂。”
　　我为你修了桥渡魂，老老实实按照父亲的意愿娶妻生子接手生意，我又何曾不知这一个妙华境只是一个梦？固然有眼耳鼻舌身意的一切感觉，但是我在尘世亦是数十载，这种虚假的空间是骗不了自己的。
　　“我很开心有这么一天我们真的能抛弃一切地生活但是……凌云，你还是个活人，而我已经死了。”
　　“你修桥渡我的魂日日见我，但这不是长远之计。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啊。”
　　“你失去了我会很难受，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而放弃一切。有一种东西叫做责任是人生在世必须背负的一个劫。”
　　“人生在世诸多不称意，但是希望你都能挺过去。我没办法陪伴你这一生，但是我会在一个地方一直等你。”
　　唐如风讲不下去了。
　　说是人生苦短，但是谁不知道数十年虽然在时间的沧海中仅为一粟但是对于一个平凡人亦是痛苦而难熬的时光？自己的这个来世诺言美好而飘渺，可真的让叶凌云承担起来简直就是如同酷刑一般的存在。
　　“……所以，我会用我的元神来镇住你心中的同心蛊，在你的有生之年保你一世无忧。”
　　没想到叶凌云轻轻地回答了一句：“好。”
　　【我也知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孩子气的那个，一世很长也很短，我会乖乖地让你呆在我心中直到重逢的一天。】
　　二人坐在灵隐寺上门的台阶上。唐如风伸长腿，叶凌云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呐，阿风，再说几句话吧。”
　　“嗯，凌云想听什么？”
　　“刚才那个擂台打的怎么样？”
　　“唉，太臭了，还我的话还不够我的重弩揍两三下的！”
　　“用武器耍赖哦！”
　　——声音渐渐小下去，叶凌云枕着唐如风的腿睡着了，然后唐如风看着叶凌云浓密的蝶翼般的睫毛，细细密密地在他脸上落下几个吻。

　　其实在道空念完那一段般若波罗蜜心经后桃子和道空便退出了叶凌云的书房。两个人甩轻功跳到书房的房顶上。
　　“还是让他们俩安静地呆着吧。”道空把之前桃夭夭翻开的屋瓦盖上。桃夭夭沉默地点点头。
　　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屋顶上，今夜不是十五没有圆月，未满还盈的月亮不偏不倚地洒下一地清辉，天地迥极。
　　“诶大和尚……”
　　“嗯？”
　　“叶凌云和唐如风……以后会再见吧？”
　　“只要你相信，他们就会。”
　　“嗯。”

　　当第二天道空和桃夭夭重新回到叶府的时候柳湘玉看起来非常开心。
　　“谢谢秀姑娘和师父！我相公居然今天早起来看犬子晨读了！昨夜也没有梦魇！真是……”柳湘玉抬手拭去激动的泪花，“我要万分谢谢二位，望两位千万要接受一拜……”
　　“不可不可，夫人请起。”桃夭夭和道空忙不迭扶起柳湘玉，“夫人可以让我们看看你家老爷么？”
　　“啊！当然可以！他应该在院中教犬子习武。”柳湘玉看到自己夫君的生活走上了正轨连走路都快飘起来了，全然没有了原来三步一顿五步一滞的样子。
　　于是隔着假山，桃子和道空看到了叶凌云，他正在兴冲冲地教庭中的孩子使用轻剑。
　　“孩儿看好了！梅隐香以后接个玉虹，然后听雷！虎跑！……”
　　“爹爹你慢点，我还没使熟练前面的招数呢！”
　　“好嘞，你慢慢来！不懂的可以再问我。”
　　桃夭夭看看叶凌云，又看看一脸幸福的柳湘玉，冲她点点头，“甚好，我和大和尚便不打扰了。”
　　“恩恩好的，不过请秀姑娘和师父务必收下报酬。这是叶氏钱庄飞钱的凭信，用着两张铁卡可在天下的叶氏钱庄里面兑换出钱。”
　　桃夭夭笑了笑也没推辞便收下了。
　　出了叶府，桃夭夭便唤住道空：“大和尚……”
　　道空停步转身，挑挑眉：“哟，秀姑娘发了一笔，唤小僧何事？”
　　“你说叶凌云是忘记了还是选择放下呢……”
　　“忘记也好，放下也罢，他终究是愿意接受他现在的生活。正如唐如风那句话，活在当下。你说不是？”
　　“那我们算是成功‘捉鬼’了吗？”
　　桃夭夭又从袖中掏出那两块凭信把玩，被道空一把捞去，然后他便撒开脚步：“哎唷大小姐，大路上显摆小心被人盯住那！”
　　“诶臭和尚你站住！那是给我的！”
　　“走走走，喝一顿！今朝有酒今朝醉！”
　　桃夭夭放慢了脚步，看着道空的背影，笑眯了眼睛。
　　“好~！”

　　笑骂由他，我自为之。
　　美酒千殇，且赏且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