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扬州慢》蓝坝娘

29、第五个故事02

　　繁华的街道多数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沿街的店面，各式的路边摊，叫卖的人群，个别赶趟的戏班子——大街上永远不缺这些角色。桃子本来就不爱逛街，对她来说，没有逛街，只有上圌街买东西。而道空压根注意力就不这这些东西上面，他正抬着头飞快地扫视着街口牌坊附近商店的牌匾，口里正嘀嘀咕咕着“馄饨，馄饨……噢，这里！”
　　桃子顺着道空的目光看去：“大圌娘馄饨……这名字倒是起的很顺溜嘛。”
　　“王婶开店肯定跟她人一模一样……”道空有些无奈地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个半月眼。
　　“什么意思……”桃子还有些不明，“风格么？”
　　“我也不好说，不止那些。”道空搓了搓自己的手，“不信你等下去她店里坐坐就知道了。走吧。”
　　“好啊，反正我也有点饿了，去吃上一碗~你请客咯？”
　　道空一手点在了桃子的鼻尖上：“小吝啬鬼，我记得你还有五十金你都没动过吧？”
　　桃子摇着道空的手臂：“我不管，那是我以后买宅子的本钱！现在这是在你家，你是东道主你请客！”
　　“好好好，我请就我请。”道空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那以后我去洛阳玩，你可要请我咯？”
　　桃子笑得虎牙都露圌出来了：“没问题！”

　　二人走进了那家馄饨铺子，桃子才逐渐领悟道空刚才那句“跟她人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往常的小吃铺子都会因是小本生意而尽量节约成本，基本上都是进门几张条凳几张八仙桌摆了完圌事——接着后方连着掌柜台和厨房。王婶的铺子布局也是大同小异，但是一看就莫名地感觉特别用心。八仙桌不是粗制滥造的，而是原木制成后保留原先的木头颜色，又厚实地上了一层桐油，还放上了净手的湿布；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上抹了层白石灰；竹帘或上卷或半卷，墙上还挂了木质的价位板。整体既悦目又很实惠，给人以“掌柜就是个持家干练的”感觉。
　　桃子虽然还没看到王婶，但是下意识就觉得王婶应该是个引人注目的老太太。桃子猜想了一下应该是一副梳着单髻、衣装简洁的样子，还很可能因为经常不苟言笑，所以脸上没有皱纹，从而显得比实际年轻一些。然而这时一句带着笑的——“哎呀，这是少爷吗？”——把桃子从思绪拉回现实。
　　桃子发现自己还真猜的八圌九不离十——除了事实上王婶是个笑容可掬的老太太以外。不过确实如大和尚所说，店如其人。王婶年纪看上去倒是和王伯相差不大，但是全身上下收拾得极为妥帖：梳着干练的倭坠髻，浅青打底的衣裙外同色的围裙，看上去就像一杆翠竹一般一丝不苟。
　　道空原本正面向窗户打量着竹帘呢，听见王婶唤自己急忙转身。桃子不由哑然：大和尚居然这么怕自己的管家老太太吗。
　　“王婶这么多年未见还是和原来一般精神呀。”道空笑着挥挥手。
　　“少爷这是哪里话啊！”王婶招手，“坐下说，坐下说，别挡着食客了嗳！”
　　此时正值早餐和午餐交接的时间段，吃食的人倒不是很多，所以王婶倒是有时间坐下和道空说上几句。老太太先看了看道空，点点头：“比先前结实了。”
　　“嗯，是的……”道空还没接上话，王婶果然又把目光落在挨着道空坐下的桃子身上：“哟，少爷，这是您给我们找的少奶奶？”
　　桃子啼笑皆非，这老两口还真是生活久了想法都一模一样。这次道空倒是没有放任她猜测了，赶忙解释：“王婶，你看我身上还穿着僧袍呢……尚未还俗，哪来的老婆啊。”
　　“哎哟，还做什么和尚呢！”王婶有些挫败地嚷嚷，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王婶转了转眼珠把声音压低却字字重音。“赶紧回来收拾老宅的基业吧！老圌爷太太原来送你去当和尚可不是让你真的青灯古佛了却一生的咧。”
　　接着王婶又笑得分外慈祥地看向桃子，桃子总觉得这慈祥的笑容下暗藏玄机：“所以这位姑娘是……”
　　桃子赶忙解释：“我叫桃夭夭，是七秀坊弟圌子。我和你们少爷是半路遇上的，恰巧同路……”
　　“七秀妹子，恰巧同路呀……”王婶点点头又转向道空，恰巧是背向桃子，不过笑意却是显而易见的。“少爷呀，这还都是你们武林中人，可别怠慢人家姑娘啦。”
　　桃子觉得自己白解释了。

　　道空好容易哄走老太太让她煮两万馄饨，二人面对面坐好。
　　“你们管家老太太好……犀利。”桃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干活特麻溜吧？”
　　“可不是嘛……”道空无奈地摇摇头。“她是不会教训我的，但是你也看到了，她还是忍不住要花式劝说我啊。至于别人，那干活的水准就更不入她眼了。不过她确实从穿衣到打理事务都是井井有条。对了，现在几时了？”
　　“快到午时了吧。”桃子扭头估摸了日头。
　　“这不太对啊，明明快到饭点了为什么感觉人并没有多起来？”道空口气隐隐透露着些许不满，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时王婶托着两碗馄饨放在二人面前笑着招呼：“小祖圌宗们，好好尝尝你大圌娘做的馄饨！”
　　桃子其实也在疑惑为什么不见客多，这么一家让人感到舒适的馄饨铺子，只要馄饨不是太难吃，价位不是太离谱，一般客人应该都挺多的吧？桃夭夭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先是拉长鼻子闻了闻气味：嗯，王婶是用长时间煲制的鸡汤做的汤底，撒上些许葱花芹菜，一闻简直香气四溢。桃子又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就着汤送入嘴里：嗯，馄饨皮薄但结实，肉更是处理得巧妙，咬起来又香又有些筋道。
　　道空倒是没急着吃，只是看着桃子先闭着眼睛闻味道然后开吃接着大快朵颐的样子，原本不太畅快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些：“有那么好吃吗？”
　　桃子一口气吞下了四五个馄饨才停下：“可棒了。不敢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但是真的很好吃哦！王婶手艺真不错！”
　　道空这才也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往嘴里送，嚼了嚼咽下：“嗯，王婶的手艺确实越来越好了。”
　　桃子很快就干掉一碗馄饨，还把汤也喝了个精光，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还在细嚼慢咽的道空：“我能让王婶再来一碗嘛……”
　　方才还在灶台前忙里忙外的王婶这时走出来问桃子和道空：“怎么样？好吃吗？”
　　桃子忙不迭点头，伸出大拇指：“嗯！相当好吃！”
　　“那要不要再来一碗？”
　　“诶，可……”“不用了。”桃子正高兴能再吃一碗呢，没想到道空居然打断了她的念想。
　　王婶也感到很奇怪：“少爷觉得不好吃么？”
　　道空若有所思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吃。”
　　“那怎么……”王婶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道空仰起头亮出笑脸：“我先前答应带夭夭在街上逛逛，这就吃饱了哪还走得动嘛。现在半饱，正好出去逛完了再进来。”
　　王婶略微斟酌了一下道空的用词，连人家姑娘的名字“夭夭”都叫上了——哎哟，原来都亲圌密到这种地步了，自己要是强留，那便是不识相了。于是王婶忙不迭地说好，桃子虽然略微不悦，但是看道空方才的神情似乎是另有安排，便同意了道空的说法。

　　二人被王婶送到门口，道空看着王婶进了店铺才转身往前走。
　　桃子紧随其后：“说吧，你到底是什么安排呢？”
　　道空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桃子的肩：“我就喜欢你的善解人意。”
　　桃子耸肩：“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啦……不过我相信你一般不会做无用功，所以，说吧，到底怎么啦。”
　　道空轻笑：“知我者呀，你也。”说罢先环视了四周：南前街到了中午，行人果然熙熙攘攘地越发拥挤起来。这时道空开口：“你觉不觉得，王婶店铺的生意比我们想象得要冷清一些？”
　　桃子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理。按理说那么一家装潢舒适，食物美味实惠的饮食店应该很受顾客欢迎，为什么王婶的店虽然算不上圌门可罗雀，但是也总是差了那么一分火候？
　　“我猜……这可能和这条街上的其他店铺有关？”桃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道空的步子突然停下来，皱着眉头，目光汇聚到了街角的另一个点上：“……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刚才想的是出来再逛逛看看能不能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
　　桃子眯着眼睛也顺着道空的目光看去，发现道空看到的也是一家馄饨铺子，店面看起来和王婶的店差不多大，但是很明显生意比王婶的店火爆多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桃子和道空疑惑地对视一眼：这家馄饨真有那么好吃？能到不可替代的程度？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跟在队伍后面排了起来。

　　待二人等了进了店铺，才发现这家馄饨铺子的生意已经不是一般得好了，真是到了人挤人的地步。店面装潢就是最常见的那种粗制滥造的八仙桌上插一筷桶，旁边配一废纸篓子。整个装饰风格简直就差把“节约成本”四字挂出来了——但是人也是不同寻常得多啊，且不说桌子都坐满了人，大多数桌子还都是不同一拨的客人拼桌，拿着碗站着吃的食客都是有的；伙计身上搭着擦得灰黑的毛巾，在拥挤的店里仍然保持着奔跑的脚步，着实不易，嘴上还嚷嚷着让大家尽量自备碗打包带走了吃的建议。很明显店里的馄饨已经供不应求了，两个大婶正窝在角落，面前摆着个已经半满的大笸箩，两个人正飞速地包着馄饨——左手一捻一小撮瘦肉，右手神奇地就能跟上一片馄饨皮，就是那么一捏再掐那么两下，就能做出个捏成小立方体的馄饨放到笸箩里。这包馄饨的速度着实抢眼，看得桃子啧啧称奇。
　　照这个拥挤程度，自是没有小二笑脸招呼着前来点餐了，桃子和道空被人流拥裹圌着到了掌柜台前。掌柜只是头也不抬地问道：“几位几碗？大碗小碗？”
　　桃子和道空面面相觑：这态度也太差劲了吧。
　　不过道空还是和颜悦色地回答：“两个人，”又顿了顿，考虑到自己刚吃了一碗馄饨，“两小碗吧。”
　　掌柜抬起头，有点鄙夷地打量了道空和桃子：“小碗？你确定？大碗十文二十四个，小碗八文十六个。”
　　道空有些不爽，不过还是点点头：“只是慕名来尝尝味的，并不是很饿。”
　　“哦，并不是很饿啊……总共十六文。”掌柜的有些鄙夷地看了道空一眼，又看了看桃夭夭，转身对着厨房吆喝了一句，“两碗小的！”然后嘀咕了一句：“假和尚还带个妞儿？切，没钱还非要吃好的嚯。”
　　换做旁人还不一定听得见，因为周围太吵了。但是桃子和道空皆是习武之人，这种程度的嘀咕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道空登时怒目圆睁，伸出手就想抓过掌柜衣领质问一番，却被桃子伸手一个眼神制止了：“我来。”
　　所以当掌柜的转身过来收钱时，看到的只是铁青着脸的道空和一脸施施然的桃子。只见桃子只是从贴身的兜里很随意地摸了一个十两的纹银出来“啪嗒”按在桌上。掌柜登时目光就粘在那银子上，脸都绿了：想不到这二人居然如此阔绰。有那么一会儿掌柜手脚都不太利索，最后战战兢兢地哆嗦到：“客……官这，这是做……做什么？”
　　桃子手托着腮，一脸无辜：“找钱呀。”
　　掌柜好一阵子才恢复常态，一个劲推辞，手就是哆哆嗦嗦地不敢接那银子，可眼神又不受控圌制地往银子上飘：“客官……小，小的刚才有眼无珠冲撞了您，可别再跟小的开玩笑啦。这么多银子，我这家小店可哪里找的开哦……”
　　“噢，是吗？”桃子口气冷了下来，“先前听您口气我还以为您是陶朱公呢。”
　　“唉！唉！都说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掌柜急的一跺脚，喊来了小二：“快，快把吃完的人都弄走让这位小圌姐和大师坐下！”
　　店小二还懵着呢：“掌柜的，人家还在吃呢……”
　　“那你让那些站着吃的先让开！给这位小圌姐单独再摆个桌！……哎！二位，这里请。”
　　桃子拉着道空坐在新摆的桌旁，最后还是数了十六文钱给掌柜：“掌柜的，快点上菜啊。”
　　“哎！哎！”掌柜的点头如捣蒜，收了钱简直就是蹦着去了厨房。

　　道空坐下的时候憋笑憋得肚子都快疼了：“桃大小圌姐啊，你演技一流啊！”
　　桃子恨恨地“哼”了一声：“这种小人，好端端人脸长了双狗眼！可惜就是不能把他们揍一顿！”
　　“喏，你不还是把他恶整了一顿吗。”道空气消了大半，这时掌柜点头哈腰地把两碗馄饨送上来，道空先把一碗馄饨端放在桃子面前：“还是尝尝看这家馄饨到底哪里特别吧。”
　　桃子点点头，拿起勺子就开始吃，刚吃了一个便叹了口气。
　　“怎么了？吃东西还唉声叹气的？小时候我娘说吃东西叹气以后可是要没东西吃的。”道空打趣道。
　　“不是，这家馄饨真的……太好吃了……”桃子左手扶额，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道空赶忙也尝了几口，咽下去后眉头皱着，但是也开始笑。
　　“是吧……”桃子无奈地笑着然后继续吃，忽然停下了。“诶，等等……”
　　“嗯？”道空还沉浸在这碗馄饨的味道里，看桃子似乎有发现的样子，便笑眯眯地看向她，“你发现了哪里不对吗？你的味觉要比我灵敏一些。”
　　“其实倒不是我的味觉灵敏啦。”桃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是我比较喜欢吃，吃过的东西比较多吧。”看道空仍旧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眼睛，桃子又开始脸红了，赶忙在道空面前挥挥手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过我发现了一点，这儿的馄饨之所以好吃是因为汤的问题。馄饨本身其实还没有王婶家的有嚼劲，肉质也只是一般，就是这个汤……”
　　“嗯，着实好喝。”道空说罢，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但是其实你喝不出是什么煲的吧。”桃子接着说道。
　　道空放下碗砸了咂嘴回味了一番，发现确实是这样。这儿的馄饨汤不像是久煲而成的汤，倒像是现兑的，但是就是出奇得鲜美。道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该不会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令人上瘾的玩意儿吧？”
　　桃子摇头：“你也太小瞧厨子了吧？好的厨师可是能用普通调味品调出天下所有味道，你这么评价人家有失偏颇。但是我只是觉得……如果只是单纯通圌过调兑而得出美味的汤，那对其他饮食店的厨子来说，怎么都有些不公平。”
　　道空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如像王婶费尽心力煲出美味营养的汤底，就本身食用价值而言要比这家店的汤好上百倍。但就因为味道稍差……不，没那么鲜美，所以就没办法卖出那么多。”
　　“就是这个意思。”桃子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