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扬州慢》蓝坝娘

28、第五个故事01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大运河串起了江南道许许多多的水乡，这便是其中的一个。虽然并不如姑苏一般逐水而居，但是溪水就这么曲里拐弯地绕着田，沿江走那么一圈或许又兜回来了，颇有几分意思。再加上近处的青砖白墙、微雕花的窗棂，远处的暮鼓声声、一行白鹭，偶尔路遇那么几个赶鸭子的人赶着一群你推我搡的鸭子一摇一摆地晃过去，不由得人都变得慵懒了。
　　“我感觉……我们似乎走过头了？”桃子前天一夜没睡，固然补了一夜觉，行了一天，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呵欠连天，手背揉完眼睛还继续在眼眶周围打圈圈。“这地方应该已经是在扬州的南面了？”
　　“嗯。”道空点点头，轻快地说道，“准确地说是西南面。”
　　“对，对。”桃子叹口气，“你说的肯定比我准确，毕竟我是个路痴嘛。”
　　道空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勾着嘴角愉快地笑了几声。
　　“怎么？”桃子一头雾水，“我哪里说错了还是你心情太好了？”
　　“后者吧。”道空笑得浓密的眉毛都扬起来了，“这地方离我家不远了。”
　　“你……家？”桃子诧异地把眼睛瞪成了大小眼，“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似乎是京官？那你家应该在长安吧？”
　　道空“嗤”了一声：“长安尚贤坊那是后来的事，我父亲还没调入京城前是个地方官。我家，或者说，祖宅，就在这儿。”说罢给桃子指了指远处的一座高塔，桃子从自己的方向看，恰好道空的手指点在了塔尖上：“看到那个塔了吗？”
　　“嗳！”
　　“那个塔叫定光塔，本身就是白色的，还老有白鹭在那里栖息，我们小时候都叫它白鹭塔或者白塔呢。”
　　“哦？有点意思——所以你家就在这附近？”
　　“可不是。”道空有些得意，金灿灿的夕阳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喜色。
　　“可是你回你俗家真的没问题吗？”
　　道空不以为然：“我除了练易筋经，穿着袈裟，剃光头，头上还有戒疤，哪点像个少林寺的和尚？”
　　“对。”桃子用力点点头，“神棍。”

　　桃子跟着道空骑着马走上了一条青石板路，水乡大多路都逼仄，马蹄踩在石板上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突兀地飘散在巷子窄小的空间里，有些刺耳。
　　于是桃子不久便随着道空停在一座宅子前。这座宅子和周围的房子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除了似乎略胖一圈以外。门上并没有如桃子想象得一般加以一把年代厚重的锁，而是照常关着，似乎里面还住着人——哦不，是确实住着人。桃子看到道空下马，上前去这座上圌书“宋宅”的房门上拍了拍。
　　桃子想，既然有人会来开门，那还是下马吧，于是便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你俗家姓宋？”
　　道空点头：“我俗名宋衍。”随即略无奈地摆了摆手，“不过已经太久不用，我自己都生疏了。”
　　桃子本来还想问点问题，不过听到院里传来的一溜小跑的脚步声，伴着一声苍老的吆喝：“哎哟，谁呀——”
　　桃子好奇地抬头看向道空，道空只是波澜不惊地达到：“王伯，是我啊。”
　　桃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道空：不带姓名这么回答谁知道你是谁啊。没想到门内苍老的嗓子一副发现了金子一般地答道：“哎呀！是少爷！”桃子乍一听着有些突兀，仿佛哨子音上了年纪一般。
　　果不其然，前门被用力地打开，里面跌跌撞撞地闯出个人来，见到道空就扑通跪下了：“哎哟少爷啊！你可总算回来了！”
　　道空赶忙扶起王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恰巧路过，便回家来看看喽。王伯一切可好？”
　　“好……好好！”老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然后一扭头看到桃子，低头抬头打量了一番咧开嘴笑着问道空：“哎哟，少爷啊，这可是少奶奶？”
　　“什么……不是啦……”桃子登时又羞又窘，“王伯您好，我是大……阿不，你家少爷的朋友。”说着还用手肘捅了捅道空，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帮个嘴。没想到道空只是好整以暇地把双手抱在胸前笑嘻嘻地看着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桃子嘟嘴：这臭和尚搞什么嘛！这王伯也真是，自己连及笄礼都未实行，看起来像为人妇的样子吗……不过这个大和尚真的会找到媳妇儿吗？……自己还是隐隐有点好奇的。
　　道空看着桃子的脸如调色板一般先是由白转成鲜嫩的粉色，然后又强行变白，心下估摸着这姑娘准是害羞了又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了吧。哎，什么时候才能啃到这桃子呢，自己真有点心圌痒了。
　　不过此时道空还是转向仔细打量桃子的自己的老管家，往他身后又看了几眼：“诶？王伯，王婶呢？”
　　老头子这才又打开了话匣子，方才看着一个姑娘家被自己一句话弄了个红脸还正暗自骂自己多嘴呢，如今才卸了顾忌：“她呀，自己开了个馄饨铺子，天天张罗那个铺子就忙得不可开交！哪还会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哇！”
　　“馄饨铺子？”道空有些忍俊不禁，年过花甲的老太太不准备安度晚年，居然又红红火火做起了生意。不过道空回忆了一下，王婶先前便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原本自己一家尚居老宅时，王婶便时常抢活干，王伯干完活她非要审查，随后揪出个把毛病把自己家老头子骂了一通不说，还真会自己操刀重新捋上一遍。后来家中变故被抄，后父母逝去，自己也不在家，家中仅剩二老看着老宅，王婶又如何能闲着？不把这街坊邻里闹翻天已是阿弥陀佛了。
　　道空把先前宅中的热闹光景和如今的门前冷落对比了一下，心生感慨，不过还是笑眯眯问道：“好啊好啊，王婶高兴了可不是好事嘛。敢问她把店面设在哪里了？我等下也去瞧瞧吃上一碗。”
　　王伯一拍手：“嗐，还能在哪，她十年前不就一直叨叨着要在南前街开店嘛。这不总算让她达成了！”然后眼角余光又瞥向道空和桃子手中都套着马缰绳——“哎哟我真是老糊涂了！把少爷和少……这位小姐晾在门口这么久！快进来快进来，少爷你这是多久都没回来了哟！”
　　道空很自然地把手中缰绳递到王伯手中，并向桃子示意也让她跟着做，桃子听从了。王伯大开前门把两匹马牵入院内，桃子随道空走入院中才发现这是一处幽静的庭院。正门所对前院平坦，铺着青石板，由于长久并没有多人居住，略偏僻的角落已经生出了青苔。三进三出的典型院落，有侧院，石灰白的墙上开着雕花的窗口，可以看到左面开了一方水池，池上有假山，假山上还耸立着个高过墙的亭子——其他桃子也没看太真切，便随着道空往正厅走。
　　桃子随着道空坐下，桃子又扫视了周围的桌椅装饰，很典型古朴的红木正厅十件套，赞叹到：“你家真不错呢，以后我要是自己自立门户，也要攒钱买这么个宅子住。”
　　道空心下暗喜，这个原本自己以为会跳脱一辈子的姑娘居然有心安定——倒是有宜室宜家的一面。道空这么想着倒是越发认定要娶定这小姑娘了，便打趣道：“你喜欢以后就住这里怎样？”
　　桃子一听，这话什么意思？自己虽然感情上神经大条，但还是听出大和尚这句话中有几分暧昧。自己和大和尚一路这么久，这个风趣体贴机智还英俊帅气的男人要说自己说没好感简直就是承认自己瞎，但是这么快就说白了总觉得有几分轻浮。桃子便继续装糊涂：“没问题啊！只要你未来的贤内助不嫌弃便好。我食量大，可是要跟你抢东西吃的！”
　　道空方才醒悟过来这姑娘还是脸皮薄着呢，也罢，日后自己多努力几分便是。于是道空咧嘴笑了笑：“是的，那我以后让王伯多给你开小灶。”
　　方才栓马奉茶去的老管家这便托着茶盘折了回来，听见二人一个有意一个装傻的对话，知道自家少主这是在试探人家小姑娘呢，难得先前不近女圌色最后还出家的少爷有此意，那可得好好帮助少爷才是。不过自己哪怕跟少爷在亲近也是个下人，还是不要太多嘴多舌，只能祈求少爷心想事成吧——反正自己好好对待这位姑娘便是帮助少爷了。
　　王伯老老实实放下茶杯，笑眯眯地向桃夭夭劝茶。桃子也不好推辞，只是心下想着这老管家倒是热情实在。道空看着王伯的少见的殷勤样儿倒是推测出了几分，敢情老家伙想帮自己啊！道空心情越发亮堂，甚至在心中哼起小曲：这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吧。
　　老两口对自己的好道空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他便想着去王婶的铺子里吃上一碗馄饨算是支持生意，便茶也不喝问老管家：“王伯，王婶的店在南前街哪儿呀？”
　　老管家刚放下茶盅转身听见自家少爷唤自己，赶忙把茶盘收至腋下转身：“就在南前街口的牌坊旁，可显眼了。她的一向作风嘛，就是要找个显眼的……”
　　道空竖起手掌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不用继续解释。他便起身看向还在撮茶的桃子：“喏，夭夭……你去吗？”
　　桃子本来正好好地喝着茶，被道空那一声“夭夭”吓得呛了一口……桃子没好意思直接抬头，只是憋口气把一口茶咕咚往下咽，本来还想辩驳一句怎么不像往常一样叫自己大小姐，转念一想现在是在宋家，大和尚现在可是真正的少爷，喊自己大小姐倒是更奇怪，于是便不声不响地点点头接受了。
　　桃子双手捧茶盅轻轻放在桌上，道空看着桃子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桃子看道空笑出声脸又红了，不过只是轻轻地嗔了一句：“干嘛了嘞……”
　　道空并没有马上解释，只是和桃夭夭同行至门口才开口：“骑马还是走路？”
　　桃子反问：“远吗？”
　　“不远，一盏茶时间。”
　　桃子晃了晃脑袋，略带狡黠地回答：“那你就带我逛逛街呗~介绍你家这儿的风土人情什么的。”
　　道空从善如流：“乐意之至。”
　　桃子还想再问几个有关当地特产的问题，但是看到道空偏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而道空倒冷不丁却回了桃子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是叫你桃子好呢，还是叫你夭夭好？”
　　桃子讶异：“你在纠结这个？”
　　道空此时只是看着桃子，笑容有如清风拂面般和煦。桃子看到道空的目光，方才白回去的脸又蹭地热了起来，眼神飘到别处嘟着嘴答道：“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呗。”
　　“那我以后就叫你夭夭吧。”道空显得很愉快。“其实你的名字多好听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子其实脸皮挺圌薄，听到来自道空对自己名字的夸奖便不好意思揉了揉脸：“是嘛，嘿嘿嘿嘿……”
　　二人拐出了小巷的另一端，是一条稍开阔的街道。道空继续不紧不慢地聊着天：“你的名字是你父母起的吗？”
　　“不是呀，”桃子摇摇头，“我听我师姐说，我从难民营被师父捡回坊的时候据说身上就裹着件破棉袄改的襁褓。师父不愿意让我被深仇大恨困扰一辈子，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好也很欢乐嘛。”
　　“我猜，你是春天的时候被你师父捡到的？”
　　桃子点点头：“对呀。”
　　道空没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桃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