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扬州慢》蓝坝娘

25、第四个故事01

　　桃子其实对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并不满意。曾经的自己是无比随性的，有兴趣便插手，没兴趣就围观，然而自己插手调查李輋希烈造輋反事件并没有如自己所愿能取得改变进程的结果——李纳和李輋希烈还是造輋反了。自己也曾经明确表示过对于官輋府会插手的事情毫无兴趣，结果最后反而帮起了林修齐。所以到底自己先前都是干了些什么，先前那般草草收手是不是错了。
　　道空对自己就更不满意了，他陪着桃夭夭，想让她天天都能开开心心活蹦乱跳，而不是像如今一般愁眉不展。自己想开导她但是担心效果不好适得其反。
　　所以桃子愁眉苦脸的时候道空也是一筹莫展。
　　桃子苦着一张脸的时候道空甚至不太敢和她说话。虽然之前觉得桃子线条相对粗不同于其他姑娘，但是凭借道空以往的经验，越是表面粗线条的人往往心思就越细腻。二人沿着运河官道停停走走了数日，这日下午道空终于憋不住了，打马追上前和桃子并行。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桃子，桃子只是半眯着眼，手持马鞭懒洋洋地驱马一味直行。
　　道空掐指一算，距离上次投宿在正规店家已是三日。这三日桃子居然肯老老实实风餐露宿，这简直是要转性的节奏。
　　“桃大小姐，今晚可还要睡野外吗……？”道空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这问题问得仿佛自己怨气很大似的。
　　没想到桃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野外毒虫太多，今晚找个镇甸投宿吧。”
　　道空目瞪口呆，难道之前猜测全是自己想多了？这姑娘苦着脸只是因为先前吃坏肚子肠胃不舒服吗：“你……没……不高兴？”
　　桃夭夭脸上仍然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吐了一口气说：“之前我纠结了几天，现在我快撑不下去了。”
　　“……”道空感觉此刻自己吞了一串刚刚点燃导火索的炮仗，炸也不是不炸也不是，只能抽輋搐着嘴角，“啊……你……没事就好……”
　　桃子倒是嘴角又勾了起来，眼角又染上了往常的狡黠劲儿：“我很少难过超过三天的。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我再难过都没什么用。我还不如继续浪。”
　　道空也笑了，这次他没再说什么。桃夭夭还是那个桃夭夭，没心没肺享乐主义也好，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搞死谁”也罢，她能像老样子一样开心自己也就放心了。
　　二人快马加鞭，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还真找到了一个小镇。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地方只有一个客店。
　　桃子站在客店门口打量了一番那已经斜了的落灰的牌匾，嘴嘟得简直能挂个油瓶。道空耸耸肩，拍了拍桃子的肩膀：“大小姐，这店不住我们今晚就又只能睡外头啦。聊胜于无吧。”
　　桃子挠了挠脑袋，终究还是同意了。破木板床怎么都比以天为帐以地为床好。
　　二人走进门，发现小店内部居然倒还算齐整，虽然生意确实可以用惨淡二字形容：店里只有一个年过不惑的掌柜，掌柜那约莫十八輋九岁的儿子兼做小二。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
　　“两间上房，住店。”
　　“……二位还真是不赶巧，我们这小店只剩下一间上房了，要么就是大通铺。要么你俩一间凑合一下？”
　　桃子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过真发生的时候自己又不太舒服。固然自己相信大和尚是个正人君子而自己还只是个半大的姑娘——可是不说别的，要是让大和尚看到自己半夜睡觉又是跷二郎腿又是流口水这怎么都感觉很奇怪吧？但是就这样让大和尚去和其他人挤大通铺……感觉又不太厚道。所以桃子综合考虑了一下，不等道空说出决定，抢先说道：“一间上房就一间上房！”仿佛生怕慢了就会变卦一般。
　　其实道空想的是去大通铺凑合一晚，毕竟道空估摸着在这个小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并不会呆太久，如果真的呆久了，可以再看看那时候有没有住上房的客官离开了再做改变嘛。所以当他听到桃子愿意和自己共处一室的时候感到万分惊讶。
　　桃子说出话果然后悔了，这是什么决定啊？固然现在民风开化，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桃子又小心翼翼地问掌柜：“掌柜啊……那个……床帐厚不厚？”
　　掌柜这种事见得多了，怎么看不出桃子的小心思？一间上房让两个人住也是怪自己小店太单薄了些，便想着让些好处给这个小姑娘罢了。于是掌柜倒是堆了个还算真诚的笑脸对桃子说：“厚着厚着，如果姑娘觉得不满意，等下告诉我便是，我让我儿子给你换！”桃子对这个结果倒也满意，于是点点头。
　　道空看到桃子还是有些小别扭，了然地挑了挑眉：这小姑娘果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放得开嘛。
　　二人先是上楼去房间放了包裹，桃子在下楼时习惯地看了看二楼，堪堪割了六间上房，确实都亮着灯的样子。大通铺在一楼，想必也会有些许人——不过桃子没兴趣。
　　道空和桃子在桌前坐定，准备吃晚饭。道空对于这这家客店呈现出的生意兴隆感觉有点怪异，如果生意好，怎么牌匾如此破旧。于是他便开口问上菜的掌柜儿子：“小二哥啊，你这客店生意不错，怎么这镇甸上就你一家客店呢？”
　　掌柜儿子生的虎头虎脑十分憨厚，不过说话倒是有他老輋子的几分圆滑：“这位大师啊你有所不知，我有些于心不安，我家客店这生意总觉得有几分不义呢。最近眼看着又要打战了，人口流动比较多啊。”
　　道空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这街坊邻居怎么不敞开民居也趁机捞一笔呢？”
　　“嗐，他们都赶趟着往更南方跑去啦。我家这产业虽然不济，但终归是从我爷爷手上传下来的，我爹舍不得，只好继续撑着了。也不知道这战前烟花一般亮眼的生意会不会一打起战就全没了呢……”
　　道空生出几分同情，有情结是好，但是情结这种东西在战乱时又是最不值钱的，只能给这种平民小商贩带来无穷的痛苦和烦恼——这时道空蓦地看向桃夭夭，心中生出几番懊恼：刚才一席话怕是又会触到她的心结。她没能阻止李輋希烈造輋反，而曾经繁华的扬州七秀坊又怎么不是七秀弟子的情结所在呢。可是桃夭夭只是继续兴致勃勃地挑着盘里的嫩豆苗，仿佛道空对自己的担心完全不成立一般。道空如释重负地笑笑，也跟着抢她的豆苗吃。
　　不大的饭厅里并不是只有自己这一桌，还零零散散地做了几人，看样子是结伴成了熟客。方才还只是疏离地打声招呼，如今就在热火朝天地聊起局势来了。
　　“我听说皇上这次已经知道那群军头子要造輋反啦？”
　　“可不是嘛，这次皇上倒是已经派驻军过来了！我觉得呀，这次造輋反，应该也是没有先前那次大动輋乱情形那么糟糕吧。”
　　“哟？是哪路兵？苍云军还是啥呢？”
　　“没没没，苍云军还在西边那块儿趴着呢。据说啊，是天策！”
　　“天策营的？主力还在呢？”
　　“据说是新招的嘞。”
　　“哟，新兵蛋子靠谱嘛……”
　　“得了吧，哪个老兵不是从新兵过来的呢……”
　　桃子和道空正饶有兴味地听着，只听见门厅传来类似铁器碰撞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个很清脆的女声响起：“掌柜！有上房吗！”

　　掌柜的还在和自己儿子忙着上菜呢，顾不得便抓着自己围裙擦了擦手：“诶！客官！就来就来！”
　　桃子晃了晃脑袋，坐在她旁边的道空便看到她的辫子摇了摇，感觉有点滑稽。只听桃子说道：“掌柜这到手的鸭子是要飞呀？”
　　道空伸手轻轻拍了下桃子的脑袋：“你呀，也不怕人家介意你的比喻！”
　　桃子吐了吐舌头：“我说的不算大声嘛……”
　　果然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了掌柜告知没有上房只有大通铺的事实。桃子听着那个女声有些犹豫：“啊？只剩下……大通铺啦？是不是那种大老爷们臭袜子味冲天的那种？”
　　然后又是掌柜的解释：“是啊是啊，姑娘您不赶巧，真是对不住了……”仿佛听着声音就能想到掌柜那一副挂不住脸的表情。
　　桃子听着这个声音挺年轻，说话还十分耿直，平白生了几分好感——毕竟这么直率的姑娘还真是不多呢。于是桃子放下碗筷，起身走到前厅，想着能不能给这个姑娘支支招。道空见状便也紧随其后：按桃子的性子让这个姑娘和自己换房间都有可能呢，自己还是在场的好。
　　于是桃子和道空刚到前厅就被姑娘的铠甲和火红的战袍惊呆了。
　　“天……策？”
　　桃子看着长枪和铠甲，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次见到天策府的人还是和师姐在洛阳城里嬉笑打闹的时候呢，一转眼又是战乱将起了。道空没桃子那么惊讶，眼看着就要打战了，落单的天策府士兵还真是不多，也不知道这位女将闹得是哪出。
　　这时那个天策府的女将也注意到桃子和道空，好奇地直接出了声：“诶？这位姑娘可是七秀坊弟子……诶诶诶？还有少林的？”
　　桃子扯了扯自己水粉色的褂子，没办法，七秀坊弟子的衣服非粉即红，今天腰上还挂着个坊内特别流行的小花鼓。如今碰到了武林中人，不被认出来才怪。桃子想摊手耸耸肩，不过到底还是只是点点头：“对呀。敢问军娘可是天策府的？”
　　这个军娘真是把耿直二字贯彻到底，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嘿嘿嘿笑了几声：“嗯，在下天策府天机营下一个小小将领，姓顾名藤蔓的蔓。不过大家一般叫我曼曼。”
　　桃子抱拳作揖：“小女桃夭夭，是七秀坊萧白胭的弟子。”然后又指了指道空，“这位大和尚法号道空。”
　　“是玄正的弟子嘛？”
　　道空顿了顿：“不，我师父是渡法。”
　　“那我叫你夭夭好嘛？”顾蔓又顺口问桃子。
　　桃子抖了抖：“不，还是叫我桃子吧。”
　　“好呀好呀。”顾蔓很是高兴，不过想到这间客店已经没有上房了，准备再出去找一间能住宿的地方，便抱拳行了个礼准备离开，“幸会二位大侠，不过我得去再找个……”
　　“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让大和尚去通铺挤一晚，你跟我一间好了。”桃子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这里没房间了，所以才出来刚才便想帮你。”
　　“真哒？”顾蔓更开心了，“我今天真是出门遇贵人了！”不过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向道空道了谢：“真是麻烦这位大师了。”
　　道空本来就料到是这个结果，故而波澜不惊，只是摆摆手：“哪里哪里，举手之劳。再说等其他房间空了以后贫僧还是可以搬过去的嘛。”
　　“啊哈哈……也对。”顾蔓感觉自己的罪恶感减轻了一些。
　　待房间调整完毕，桃子又邀请顾蔓一起就饭，顾蔓倒也不客气地答应了，三人吃了顿饱饭。且由于刚刚相识，桃子和道空自然是想摸清顾蔓的底细。于是三人便回房间继续聊起来。

　　顾蔓很好奇为什么一个七秀弟子会和少林弟子同行。桃子解释道：“我们俩也是偶遇，不过他恰好也想南下，于是便同路行走了。”
　　“哇！那真不错。”顾蔓点点头，“二人同行总好过一人，更安全一些。”
　　“那敢问将军为何是独自一人？”道空笑了笑，“这样也太危险了吧。独行的天策府弟子不是太惹造輋反之人的眼么。”
　　“嗨，我也是不得已嘛。”顾蔓已经摘去头盔，头发顺顺地披在肩上，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柔美。“我猜你们俩也知道，李輋希烈已经起兵了。而在这之前，天策府刚好征了一批兵，如今便要上战场了。我也是从长安日夜兼程跟部队出发来到这里，结果我因为先前马掌钉丢了一个，便比他们慢了一拍。我不愿意让同伴等我，便让他们在告诉我大概行军路线后先走了。我才刚刚在铁匠铺给我的坐骑换了马掌呢，明天休息好可得追我的好兄弟们去！”
　　桃子点点头，天策府行军一向迅速，耽搁一日差之千里也不是不可能。看来她一天之内就要走了啊……那不说明大和尚明天之内如果没有房间分配给他，他又要回来跟自己挤一间吗。想到这里，桃子就莫名有点烦躁。桃子略一思索又转向顾蔓：“军娘，如果我跟你同行你介意吗？”
　　“你不往继续南了？”说这话的却是道空。
　　“那又不急，拐去围观一下天策军呗。”
　　道空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桃子还不大，爱玩很正常嘛——反正自己跟着就是了。
　　顾蔓自是没什么意见：“反正我一个人走也是无聊，只是你们可要跟我一样快哦~”
　　桃夭夭一歪头：“军娘放心。”

　　夜已深了，道空把空间留给两个女生，自己欣欣然去了楼下的大通铺，房里留下桃子和顾蔓。桃子由于先前露宿便洗了个澡，当她换好里衣出来时看到顾蔓已经躺在床上快睡熟了，甚至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桃子无奈地摇摇头，暗叹这姑娘确实干什么都很快啊，连睡觉都是神速。然而当桃子爬上床准备躲进被窝时不小心摸輋到了顾蔓，顾蔓咂咂嘴揉了揉眼睛马上就把眼睛瞪大了。
　　“咦？你睡得这么浅吗？……真是抱歉了……”桃子看到顾蔓清醒的神情倒是很诧异。
　　“没有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子。其实我睡得挺深的，但是一有外物触碰我，我便会醒来……”
　　“天策府将士都是这样？”桃子很好奇，“是在外行军导致的警觉性高吗？”
　　顾蔓听到这里有点无奈：“警觉性再高也不是这样啊。要么就是睡得浅，要么就是硬生生把自己弄醒，脑袋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懵。我这个习惯是先天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先天？”桃夭夭乐了，“那你不是从小睡觉都不能有人碰，你輋娘还怎么摇你入眠啊。”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似乎我也不是从小有这个毛病，就是感觉似乎有一定年纪了以后睡觉就是这个样子了。”
　　“也就这几年吗？”
　　“可能时间没有‘几年’这么短，应该有些年头了。”顾蔓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哎哟，还真是不太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呢……”
　　“还好是两床被子呢。而且我还是睡得离你远一些比较好，要不然啊，你晚上还不得醒个十次八次……”桃子笑着捏了捏顾蔓的脸蛋，结果摸輋到以后桃子吃了一惊：顾蔓的脸怎么这么冰？
　　顾蔓见桃子神色有异，然后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摆摆手然后抓着桃子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按：“桃子桃子，别误会我，我是人啊！不是鬼！你看你看我有脉搏和呼吸的！”
　　桃子暗笑，自己当然知道她是人。不过自己当然不会说先前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暗疾来着……是以桃子点点头：“你的体质还真是特殊，是体虚吗？这么凉应当多喝一些活血的药来调节一下吧？”
　　顾蔓摇摇头：“我也看过一些郎中，甚至为了这个我还去了万花谷过。不过他们都说没问题。人的体质有异，我这个体寒对我的健康状况并不会有影响。”
　　“那还真是奇了。原本天策府傲血战意的心法可是至阳武功，按理说你应该通体热乎才是。”桃子越发好奇了，先前洗完澡阵阵涌上的睡意不知不觉倒也退去了几分。
　　“所以我才奇怪嘛。我师父师兄弟姐妹也对我的体质特别诧异。不过这倒有个好处，夏天的时候我都不觉得热！”顾蔓咧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那我更要离你远一点啦，不然晚上我凑过去抱着你睡觉你可别想睡着啦！”桃子伸手做了个要扑上去的姿势，顾蔓“哈哈哈”地往床内侧滚了一圈。

　　熄灯后，桃子为了避免触碰到顾蔓，还是再往外侧躺了一些。顾蔓的话又让她感兴趣了——既然体寒不是病，还身伴如此特征，那会是什么呢？
　　顾蔓确实是活生生的人，有呼吸，有脉搏，情感丰富，也并不是缺了魂魄的样子。但是她身上的特征某种程度上很像鬼魂：通体冷彻，观感灵敏。要自己说的话，这压根就不可能是常人有的特质。这两个特征要是分开倒是有可能，毕竟有听说江湖人练习某些让自己观感放大的心法，在视觉等观感不存在时，其余的观感会变得特别灵敏。不过也没听说会让自己通体冰凉的——毕竟这是门心法，不是让自己做僵尸啊。
　　“让人变成鬼的事物？”桃子翻了个身躺平继续想。忽然一个想法冒出来，桃子一个激灵：

　　“这这这，顾蔓该不会被鬼上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