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扬州慢》蓝坝娘

26、第四个故事02

　　桃子这次小心翼翼地向右侧翻，身侧的顾蔓依旧睡的正香，呼吸平稳。桃子皱了皱眉，顾蔓气色好得很，要是这是被鬼上身，这鬼也太人性化了一些吧？按顾蔓的说法，她这样已经有一些年头了，一个鬼上了她的身居然什么都不做，反而还降低她身上温度，让她夏天没那么热。这反而是顾蔓占了那鬼的便宜吧？桃夭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是这个鬼遵循人道主义原则呢，还是它对顾蔓无可奈何呢？按照一般小鬼的思想，它们要是有更好的宿主，这种半点便宜占不到的人它们是绝对不会选的。这个鬼居然如此固执地缠在顾蔓身边，要么是这家伙生前是个无比死脑筋的蠢货，要么就是它有不得不呆在顾蔓身边的理由。

　　“该不会这家伙是个冻死鬼吧？就是怕冷，然后一直呆在顾蔓的身边汲取热量……”第二天道空再次桃夭夭，桃夭夭告诉他有关顾蔓的特殊体质和自己的猜想，道空沉思了片刻戏谑道。
　　桃子白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忙着擦拭长枪的顾蔓，低声说道：“你傻呀，鬼原本最忌讳光和热了。这鬼白缠在顾蔓身上，我觉得……更是在消耗元神……”
　　“所以是个蠢鬼？”
　　“你一个出家之人这么评价鬼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者无罪嘛。”
　　桃子没回话，只是继续侧着头打量顾蔓。顾蔓大多数时候都相当豪爽，作为一个姑娘压根没有遵守所谓“笑不露齿”之类的女德。虽然自己也不拘小节，但是由于习惯，自己的动作都是相对小的那种——而顾蔓则是走路带风，连动作都大。然而只有在这时候，顾蔓居然显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擦长枪就算了，拿的居然还是白绸缎来擦。她一身上下火红热情，然而紧攥着白绸缎的动作却让人莫名地感到一阵怜惜。那杆长枪看起来更是平淡无奇，但是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却让那杆长枪生了辉，似乎那枪就是个无价之宝。先前桃夭夭总觉得在顾蔓身上能看到风的影子，然而这时候的顾蔓则让桃夭夭感觉时间都停下来一般。顾蔓眼里更是一种桃子无法读出的感情，不仅是珍惜，爱护，似乎还有……其他。
　　道空也不忍打岔桃夭夭，也转而看向了顾蔓。道空对除了桃子以外的女人并不是很上心，不过道空承认顾蔓是个很特别的军娘。天策府弟子都直率，顾蔓也一样。但是顾蔓总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或许是一种反差，让道空很迷惑。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姑娘似乎并没有真心想成为一个天策将士，但是她由于某种原因确实又把这份职业做得很不错，看她那副神情，这个原因似乎和这杆长枪有关？
　　作为一个男人，道空太熟悉一个习武之人见到一柄绝世武器的神情了。当原来师父拿着燃木禅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周围的师兄弟眼睛直接就亮了，是那种稍带着贪婪的神情，但是片刻放霁的神色是绝对不会有错的。道空分外奇怪的是，自己在顾蔓的眼中似乎也看到了这种神情。而且似乎还有一些别的……男人特有的神情，道空不认为自己读得出来。

　　道空在顾蔓起身拿包裹之际悄悄扯了扯桃子的衣角：“我确信她是被附身了。”
　　“哦？你都确信的事那么我更应该打破砂锅咯。”桃子嘴角翘的老高，看着道空，眼睛亮晶晶的。
　　道空加了一句：“要我猜的话，那个附身的是个男人。”
　　“啥？”
　　光輋天輋化輋日之下桃子自然是对顾蔓身上的那玩意儿无可奈何。再说自己本来就只是能看到鬼而已，捉鬼那纯粹就是抓瞎。桃子能做到对付鬼的方法就是：看到鬼，和鬼輋交流，然后感化它……
　　不过道空说这个附身的鬼是个男的……额……该不会又是暗恋的戏码吧……
　　早晨的空气很好，昨夜后来下了一场雨，四周都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水汽。顾蔓确实忙着赶路，错过了习习清风和嫩的可以掐出輋水的空气。道空和桃子不敢怠慢，毕竟自己是顺路，算是给人家添麻烦，可不能给她拖后腿。所以二人也是紧捏缰绳对自己的马声声催促——直到中午三人才又有坐下说话的机会。
　　顾蔓似乎察觉到自己是有两个随行者的，所以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而是有闲事饭后来一碗茶。
　　“曼曼，我们可是往西方走？”
　　“嗯，往颍水一带，我们一支并不直面战场，而是想突击他们提供粮草军备的后方部队。”
　　“那倒是安定些？”道空插了一句。
　　“安定有什么意思……”顾蔓撇撇嘴，“天策府弟子哪有贪生怕死的？我更想上正面战场战个痛快呢。”
　　桃夭夭白了道空一眼，安抚道：“固然不是正面战场，但是你要更加小心啊。要我看来这个任务更艰巨呢。这里的敌人肯定更加小心翼翼，为了保护粮草兵器他们肯定要用上十二分的注意力。”
　　“是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所以我还真是更愿意上前线战场。”顾蔓叹口气。
　　“前线血流成河，你刚上战场怕不是要晕过去？”道空打趣道。
　　“没呢，我从不怕这些东西。我也是命大，负伤多次但从未伤害到性命。怕是煞气重，阎輋王老儿也不屑于收我。”顾蔓声音一抬，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顿时盖过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声，“哈哈哈哈！老板！再来碗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桃子没上过战场，但是也知道先前说的都是安慰之语。前线战场诡谀多变，不但前后左右都是敌军，还要提防头上的流矢飞石伤人。当初玄宗撤出长安帝都沦陷之际，数万天策军最后只剩下八千人，世上再无雪月天枪。桃子心中一动，这怕是和自己先前的猜测有关系。
　　“桃子啊，说出来不怕吓着你，”顾蔓估摸着今天中午喝了酒，赶不了太多路，便打开了话匣子，“我在泾源兵变那会儿最多被十来个叛军围攻。那时候杀红了眼，压根没注意到围了一圈人，只顾着又捅又杀，没注意到他们在后面放冷箭。最后我身重三箭，忍痛冲出了重围……”
　　桃子愣是在逐渐开始热輋辣輋辣的日照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嘛！”顾蔓一摊手，得意地笑道。
　　桃子灵机一动，便往她想到的问题上带：“那你爹娘兄弟姐妹都不曾担心过你？”
　　顾蔓神色一黯：“家中仅剩下我母亲，我没有兄弟姐妹，父亲也很早就死了。”
　　“你可曾有过青梅竹马或者发小之类的出门有个照应之类的……”桃子继续问。
　　“有啊，不过也死了……”顾蔓更提不起劲了。“曾经一个一起长大的男孩子，我们俩一起入的天策。然后他在作为先锋部队冲锋时……”
　　桃子和道空对了个眼色，青梅竹马是个很大的可能。
　　顾蔓虽然粗线条，但是多年行军锻炼得观察能力不弱：“你们俩有什么事瞒着我？”
　　桃子情知瞒不过她，便实话实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跟你的体质变化有关。”
　　“我通体冰凉以及感觉灵敏的问题？”
　　“嗯。你也说过你看过郎中，郎中表示不是身体状况的原因。”
　　“对啊……难道还另有原因吗？”
　　道空点点头：“这就是桃子她所猜测的。你有所不知，她是个通灵师。”
　　“喔？！还真有这种职业啊？不是糊弄人的吗……”顾蔓发现说错话了，便来了个急刹车噤了声。
　　桃子咧嘴：“我也不好解释这事，不过我也不能在外败坏我七秀坊的名声吧。总之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有鬼怪上了你的身，所以你身上阴气比较重，而且还很敏感……”
　　顾蔓不自觉颤抖了下：“光輋天輋化輋日的，你可别吓我。”
　　“你放心，我觉得这个鬼怪并没有恶意。而且你过去的那些好运气或许还都和它有关……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想让人家报恩的？”
　　顾蔓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原来刚入天策在野外放马的时候曾经救下过一只被一群狼追赶着的小狐狸……”
　　桃子一挑眉毛：“这也是一种可能。虽然我没见过狐狸精，不过万一人家成了呢……”
　　这下顾蔓倒是放松地笑了：“被你说得，感觉他们也很通情达理嘛。”
　　“可不是么。”道空说道，“佛曰众生平等。”
　　“而且鉴于大多数鬼怪都是由人间来的，只要先前不是个反社会性格，大多数都是很平和的。报个恩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说到这儿，顾蔓越发好奇：“桃子诶，那你看得见是谁附在我身上吗？”
　　桃子眉头微皱：“应该是……可以的。而且一般要晚上才行。看起来你身上的这个鬼怪藏得挺深，可以尝试用某种方法让它出来照个面什么的……”
　　顾蔓此时的兴趣就如决堤的洪水，一浪涨过一浪。她一拍脑门：“我有个办法！”
　　“请说。”
　　“既然它在暗中保护我，那么在我遇到险境时那它一定会出现！”
　　桃子和道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顾蔓这么想倒是有几分道理，可以一试。
　　“晚上你们俩打扮成劫匪然后来劫我，你可以拿武器对我虚晃一枪看看有什么效果！”
　　桃子点点头：“好啊，不妨一试。”

　　下午三人倒是照常赶路，临落日之际又赶到一个镇甸住宿。
　　月黑风高夜。
　　顾蔓照着计划自己拎着长枪往城外慢行。在经过城门之际，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如果桃子说的没错，那么一会儿桃子和道空冲出来以后她便可以见到一直跟她在一起的“老朋友”了。是以在快到城门之前，她被一只一边叫輋春一边狂奔的野猫吓了一跳。
　　桃子和道空在城门口埋伏着。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道空看了看自己的夜行服，有些无奈地问桃夭夭。
　　“既然她这么想就试试看吧，纯属举手之劳嘛……”
　　“桃大小姐，这可不像你啊，之前你可是口口声声想赚輋钱的。”道空有几分揶揄。
　　“嘁，那不一样。叶凌云有钱还肯给，那我当然要。现在你指望顾蔓是个土豪吗？天策府的将领太辛苦啦，能帮她点小忙何乐而不为嘛。”
　　道空点点头，然后想到自己点头桃子应该看不见，转而轻笑了一声。
　　桃子完全没在意：“诶，来了来了！”
　　果然是顾蔓。桃子和道空一个箭步冲出来，桃子扯着嗓子喊台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顾蔓也不作解释，直接挥着那杆长枪就迎上来。桃子自然是按照先前约定的只是拆招。道空倒是不急着动手，只是抬眼通过城门上的灯笼发出的光瞧着顾蔓。道空虽然在接触不到桃子的时候看不到鬼魂，但是他总觉得顾蔓有些不对劲。早晨顾蔓擦枪时的神情又逐渐浮现出来。
　　道空倒是还没看出个所以然，顾蔓已经和桃子过了约莫百招，感觉有些不耐烦，便率先停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吗？”顾蔓鼓着嘴问道。
　　桃子摇摇头：“没有什么异常。”
　　“……真是奇怪。”顾蔓眉头紧蹙。“不知道为什么，我越发觉得桃子你说的是对的。但是为什么它就是不肯出现呢？”
　　桃子吩咐道空把栓在一旁树上的马牵过来，跨上马：“按我的经验是，这个鬼怪知道我们俩并不是真正的劫匪，所以不肯出现。”
　　“不对，他出现了。”道空很肯定地说。
　　“你看得见鬼魂了？”桃子万分诧异，“然后我还看不到？”
　　“不，鬼魂真身确实没出现……”道空感觉桃子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只被忽然烫了一下的小猫般炸毛，心中暗暗发笑，“但是他确实在曼曼你身上出现过。”
　　顾蔓由原本的挫败顿时变为寒气上身，吓得把眼睛瞪得快要和城楼那俩灯笼一般大了：“什什什……什么？它还藏……藏得这么……深？”
　　“别紧张别紧张……”桃子先前还有点灰心，现在转而先去安慰顾蔓了，“我觉得它是因为很了解你，确实知道我们俩是在演戏，所以就没想出来。不过可能出于习惯性所以它会隐隐出现一下确保你的安全嘛。”
　　“我的天哪，它到底是何方妖……”顾蔓险些说出“妖孽”二字，猛然想到人家还在自己身上，便立马改了口，“咳，神圣……”
　　道空憋不住，不厚道地笑了。
　　“嗐！你这大和尚亏我原来还叫你大师！真是不厚道！”顾蔓又神气活现起来。
　　道空摆摆手：“以我的直觉，我觉得附在你身上的确实是个男的，或者，雄性……”
　　顾蔓扶额：“一个大老爷们附在我一个姑娘家身上，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啊？”
　　“你的那个青梅竹马可能性还挺大的……”桃子嘟囔道。
　　“天啊！”顾蔓用力甩了甩自己上身，“周广令你快出来吧！我能保护我自己了啦！”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

　　桃子都要哑然失笑了，顾蔓急起来的时候浑身是戏。不过她还是拍拍顾蔓的肩膀：“好啦，曼曼不急嘛。反正人家并没有恶意那就这样呗，挺好的。只要有缘迟早能见一面……”
　　顾蔓还是苦着脸低着头：“还是感觉好奇怪……”

　　三人最终有说有笑地回到客店，这次是桃子和顾蔓一间，道空一间。顾蔓先进屋梳洗，桃子趁道空还没进房间拉住他：“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上曼曼身的一定是个男人？”
　　道空略一皱眉：“因为那个神情是男人的无疑，我敢肯定我见过。但是我或许还是太年轻了，那个神情我看不大懂。”
　　“这……你今年贵庚？”
　　“二十一……”
　　桃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遂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起来，桃子道空睡得都不错，顾蔓就显得有些萎靡，见到桃子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大呵欠。
　　“还没接受啊？”桃子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夹了一块粿：虽然在北方长大的，但是自己的南方胃口还是一点没变，各种各样的粿最好吃了。
　　“哈啊……当然了……不信换你试试……”顾蔓无精打采的，只是一味的拿筷子狠命搅拌着稀粥，桃子感觉那稀粥要是有灵魂，此刻应该感觉是在被凌迟吧。
　　桃子放下筷子，再次拍拍顾蔓的肩膀：“真的，你不用着急啦。反正这个鬼魂没什么恶意，还一直保护你，这不是好事吗？”
　　“你也没看到他，你就这么确定？”顾蔓狐疑地瞥了桃子一眼，桃子感觉被顾蔓的眼神剜了一刀。不过桃子只是笑笑：“通灵师没什么依据，纯靠直觉，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但是鬼神这东西最是趋利避害，有更好的绝对不会巴巴的呆在一个不好的地方。你一个天策，身上阳火盛，阴间之物简直避之尤不及，他居然还肯呆你身上这么久……”
　　这次顾蔓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把脸埋在双手里。

　　白日三人无话，只顾打马赶路，道空憋了一些话想对单独桃子说就是说不上。所以在顾蔓稍作休息的时候道空才凑到桃子身边，眼珠一轮挑了一句自认为比较要紧的话问道：“大小姐，你就打算这样放弃追踪了吗？”
　　桃子摇摇头：“怎么可能。”
　　“那你打算怎么办？”
　　“说真的，这件事我是有心帮但是帮不上。附在她身上的玩意儿看起来很了解她的样子……”桃子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很了解顾蔓？那其实大多数怀疑都可以排除了呢。
　　从小一起长大，还一起进了天策府，拥有男人的神情，桃子想不出除了青梅竹马还有什么可能。不愿意出面就不愿意呗，或许因为还是少年郎，拥有他们特有的青涩。道空那个大和尚看不出来很正常，毕竟对这家伙来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嘛。

　　桃子心下有七八分了然，道空看到桃子突然说着说着没声了，还以为她被口水噎住了，又补了一句：“你没事吧？”
　　桃子抬头，眼神亮晶晶的：“没事，我觉得我想通了。”
　　“啊？是谁？”
　　“我觉得是她青梅竹马。”
　　道空摇摇头：“绝对不是。”
　　“这次你怎么这么肯定？”桃子有些恼，道空这个大和尚无欲无求，他怎么能理解“喜欢”这种感情嘛。
　　道空当然不会说自己喜欢桃子，他只是坚定地摇头如拨浪鼓：“我敢肯定绝不是这种感情。”
　　桃子有种吞了瓣百合才发现是大蒜的挫败。她兀自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被男人喜欢过的经历，怎么就能如此肯定那神情就是喜欢……万一道空还真说对了，自己不就糗大了。所以桃子没坚持，只是点点头含糊地说了一句：“有机会他自己应该会出来的吧。”

　　然后桃子就一语成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