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得无忧》木夕夕

6、向来情深缘浅

　　吴忧被一群两天前就吵嚷着要她请客的同事们簇拥着出现在“皇朝”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恍惚。虽然她已经缓了两天，可当真坐上了那位置，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她不过是某次去楼下的KFC买个午饭，很偶然遇到了曾在公司楼道有过几面之缘的总经理秘书May，又很偶然赶上她来好事帮了个小忙而已啊！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那天看着妆容精致的秘书小姐一身白色套装，优雅地坐在KFC凳子上，看到了她像看到了南海观世音一样亲切热情，她就忙不迭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奉上。顺便替她跑了一趟腿，给公司最近的大客户告了假。事后May倒是找了她几次，说要请她吃饭，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虽然知道这个大客户是个西班牙华裔，很难搞，要求的那款系统，她们设计部修改了好多次都不满意。但事出有因，又同是女子，她联系到那个客户的时候，只是诚恳地道歉，然后说明了原因，人家也就理解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件事在忙碌的生活中被吴忧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竟然在一个月以后被公司领导知道了，为此还特地召见了她。她除了面试，就没再去过公司的其他楼层，走在十九楼软绵绵的地毯上像踩在云上一样小心翼翼。总经理办公室如想象中那样明亮大气。她看着端坐在转椅上，五十岁上下年纪，虽然光荣秃顶了，但依然气势显赫的总经理，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总经理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办公桌上抽出了一份文件，让她用英语念了一遍，又用西班牙语念了一遍，就一锤定音： “西班牙语说得不错，明天开始去销售部吧！销售部走了一个副经理，你去顶上，好好干。”说完很有气势地转过身，不再搭理她。她正云里雾里，就被一旁的秘书小姐May微笑着请出了办公室。
　　后来还是在May的好心解释下才知道，是那个西班牙大客户在总经理那里说起她。觉得她西班牙语流利，且态度诚恳客气，对设计的系统也了解得透彻，这才引起了总经理的注意。不过总经理也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听一个客户的几句好话就会认可某个人。之所以过了一个月才找她，完全是因为这一个月总经理经过了很多考察，才真正确定吴忧是不是真的有能力胜任那个职位。
　　她对软件或者系统的了解度和部门内专业工程师比或者有不足，但和销售部那些专攻销售市场方面对编程一窍不通的职员来说已经算是很专业了。本来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按理说英语只需过四级，也不用学第二语言。但大学时因着那个人能说一口流利好听的英语，她耳濡目染，也被熏陶得不错，本来英语极差的她破天荒连六级也高分飘过。至于西班牙语嘛！完全是因为那人对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外加汉语俱都驾轻就熟，偏偏不会西班牙语，在他的威逼“色”诱下，她自学了。原本学的也不好，所以面试的时候并未说自己会西班牙语，可这些年离了他，没了他的督促倒是时时自觉温习，越来越顺溜，连自己也没想到。
　　经过一个星期的准备与调整，吴忧顺利通过了公司的测试，正式荣升为销售部副经理。因为自己的好人缘，虽然转部门升职，但设计部上到部门经理下到新进小职员都为她高兴，在结束旧职的那天，经不住大家起哄，吴忧还是下了狠心在“皇朝”订了一桌请客。在一起四年，感情已然很深厚，设计部男多女少，女同事们大都受到特别照顾，吴忧本就打算答谢旧部门同事，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与包容。“皇朝”听着气派，其实也不过是个中档的小酒店，胜在雅致干净，菜品也可口，公司聚餐常约在此。
　　因为平日里称兄道弟惯了，又是私人聚餐，气氛很是和谐。难得的是平时连公司聚会都极少参加的部门主任这次也卖了吴忧的面子赏光出席，吴忧着实没有想到。主任来了，经理自然也来了，因此气氛更是空前热烈了一点。不过因为两位领导坐镇，吴忧虽然新升了职，按理说差不多和他们平起平坐。但一直视他们为长辈老师的吴忧向来谦虚有礼，新升了职也未显得骄矜。心里也是感激他们的指导眷顾，虽然他们也许并未真的给她多少指导。因此被众人劝酒最多的不是今日的主角兼东家吴忧，而是两个领导。两位领导早就醉了，经理酒品倒是还好，有些迷迷糊糊，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可平时板正的连话都不多说的张主任，此刻却拉着吴忧细白的小手唠叨个没完。
　　张主任是个五十多的小老头儿，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的主，连部门经理都与他红过脸。但偏就吴忧从没被他责骂过。原因无他，伸手不打笑脸人，吴忧从进了思源到现在，没有一次不是温和谦逊待人的。无论多繁重的任务，她都不会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烦。听的多说的少，无论是领导还是同事指出的问题，她都能虚心接受。四年来还一如既往承包了整个办公室的卫生，办公室一大帮大老爷们，平日里很不讲究，方便面盒、餐盒放的到处是。少有的几个女孩子虽然爱干净，但也是各扫门前雪。唯她，瘦瘦小小的，却很是执着。次数多了，连这个张主任都略略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她看上去笑盈盈的，打扮得干净清爽，看着和他小女儿差不多大小，每次软软糯糯地叫他“张主任”，他就没来由觉得心软。但心里虽然喜欢这孩子，平时面上也是不露。毕竟在大公司，你永远不能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会有多少个版本。一视同仁，对谁都好。
　　“小忧啊，你是个好姑娘，脾气好，能干。你刚来的那会儿，我一见你就知道你能出人头地。你看这才几年啊？你就赶上我们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也算是看着你走过来的，以后可不能忘了张主任啊！”
　　吴忧起先只是耐心听着，唯唯应了，神色安静。张主任年纪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平时虽然严苛，但对自己倒是从没有过分苛责。但张主任越说越起劲，越说让她越觉尴尬。
　　“小忧，你有没有交男朋友啊？这都27了吧？抓紧啊！我有个侄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人也很好，要不约个时间你们见见啊？”张主任越说越带劲儿，众人都听笑了，吴忧如坐针毡。瞧着众人也吃的差不多，赶紧找了个借口，出去买单。
　　出包厢时回头瞥了一眼，看张主任又转而荼毒另一个女同事了，吴忧狡黠一笑。却不想这笑容，恰好落到偶然来此应酬将将结束饭局的某人眼里。
　　吴忧对身后的目光毫无所觉，径直下楼来到收银台前，买单。收银员笑容灿烂，礼貌温柔，可无论多甜美的微笑都挡不住吴忧此刻的心疼，听着收银员一项一项确认菜单，吴忧心里直呼钱啊钱！这一顿下来，少说也能抵她半个月饭钱了，接下去一个月估计只能吃清炒油菜了。
　　“吴小姐，又见面了。”
　　吴忧蓦然回头，见某人难得地穿了一身正装，更显得清俊无双，气度不凡。或许他并非难得，只是她还从未见过。身后站了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也是西装革履。吴忧心想，同是穿西装，上了年纪的果然是惨不忍睹。很多年以后，当面前的男子已近半百，穿起西装依然器宇轩昂，那时想起今日的一叹，才明了，原来有些东西与年龄无关。
　　吴忧吃惊道，“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嗯。”盯着她的眼神灼灼，让她心旌动摇。
　　“小姐，加上酒水612，打完折是520。请问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吴忧赶紧转身，低头翻了翻钱包，顺便压了压心里的不安，翻出一张卡，素手一抬，语气也豪迈了几分：“刷卡！”
　　“现金。”一边的楚慕动作更快，修长白皙的手伸到收银员面前，动作优雅从容，让收银员不禁也红了脸。
　　侧头对吴忧说道，“这一顿，算我的。就当答谢上次吴小姐的热情款待。”
　　“额，不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吴忧忙推辞。
　　楚慕冷然道：“吴小姐不必客气，我想馨琪也很希望我这么做。吴小姐若觉得不好意思，大可以再邀请我们一次，我和馨琪都对吴小姐的饭菜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几字由他说来，没来由添了几分暧昧。身后的几人看这情形，都应和道：“难得楚总请客，小姐还是不要客气了，大不了下一次回请我们楚总嘛！”
　　“是啊是啊！都是朋友，何必客气呢？”
　　吴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看着他淡定付钱结账，虽然知道这点钱与他或许什么都不是，但心里却不是滋味。自打上次午饭以后，就打定主意不再见面。唐馨琪约了好多次都婉拒了。没想到在小饭店吃个饭也能遇到，他不是向来嫌弃这些店子的吗？胡思乱想着竟然不知不觉跟着他们几个人走出了饭店。刚出门，几个中年人就互相使了眼色，匆匆告辞，还都是“了然”的神色。
　　一月的夜风萧瑟，楚慕看着吴忧瘦弱的身影盈盈立在风中。大概本不打算出来，未穿外套。只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米白色开司米毛衣，一条紧身的淡蓝色牛仔喇叭裤，这样清冷的夜里，显得有点单薄。但酒店的红色招牌灯光红艳，照到她秀气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粉色，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吴忧摆弄着脚尖，不知所措，刚出门的时候被冷风刮得颤了颤，现在倒还好了。正想着，一件黑色大衣带着些微熟悉的气味，兜头罩下。吴忧一惊，抬头时正正好撞进那满满的炽热里，此情此景竟是熟悉无比，脸蓦地红了。
　　“吴小姐，需不需要楚某送你一程？”
　　吴忧这才回过神，看了一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年轻司机一眼，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同事都还在里面呢！我和他们一起走。”
　　“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想了想回头留下一句，“后会有期。”眼神平静却幽深。
　　“你的衣服”
　　看着楚慕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脚步未有片刻迟疑，吴忧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小票。肩头他的气息浮动，像很多次他轻轻搂着她的肩。有些东西，她不是看不懂。可向来缘浅，情深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