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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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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后,莫邺叫了翠珑问语箫近日的情况,听完后,心头愈发不安。隔日,见她依旧慵懒,脸色不见好转,趁她睡着之时找了大夫来请了脉,却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高大夫,高家乃医学世家,与我莫家相识三代,您的医术晚辈不敢质疑——可如今好生生个人成了这个样,您竟也瞧不出什么?”莫邺寒着一张脸问到。
高大夫眉头纠结着,也不在意他的语气不善,拈着须思考了会儿,像是不知从何开口。
“有话不妨直说。”莫锦开口解围。
“我看姑娘的病症倒像是中了一种慢毒。”
“中毒?”锦叔心头一寒,不由脱口而出,他伸长脖子盼着能有喜事的,怎么反倒是件祸事了!难以置信地望了望他的少主子,似乎想证实自己是否听错了,而莫邺脸上辨不清神色,未置一词——
“嗯,此毒名‘百日归’,实为罕见,且下毒手法也极特别,需得将毒液至手心推血而入,是以老夫也不敢断言啊——公子,只须查看下非语姑娘的左掌心——”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她一跳,来人不由分说扯掉锦被,抓起她的手,掌心的乌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暗叹一声,终究是瞒不过的,望着他铁青的脸,笑言:“那时候,我们不是各自别扭着么——”
“你是怕我不放过你那个所谓的姐姐,才将她赶走的吧?她这样待你,难为你还替她着想!”害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只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自嘲一句:“我只不过想颜家还能留下一个人——”顿了顿,“以她的性格,离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窝窝,要想好好活下去,是要吃苦头的吧!”
微微点了点头连声:“好好好!”她替她姐姐想好后路了,却没有为他想过!她还敢信誓旦旦地说明白他的心了?甩开她的手,只留给她一个冷漠寂寥的背影——
书房一片漆黑,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勉强撑起力气推门而入,然后关上,对着书桌后隐约的身影风轻云淡道:“还剩三十七日,非要这样怄气下去吗?”
瞳孔微缩,他分不清此刻充斥恼间的是愤怒抑或恐惧——
从房间走到这儿费力她不少气力,就近坐下,微微喘息,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回想起下午锦叔她说的话——
“非语姑娘,看得出来,公子是很在意你的——”
自那天离开后,三天了,他再未过来看她,她甚至以为他让她自生自灭了,也罢,她命不久矣,两不牵挂岂不更好,可听锦叔这么说,她的心还是雀跃的——
莫锦见她欲说还休模样,长长叹了口气:“我看着他长大,这孩子心里头苦啊!”
莫邺从知事起,其父莫崖便教他经商之道,对其严苛至极,所以自小他便鲜少与其他同龄小儿戏耍玩闹。他从来不哭不闹,也不问他为何没有娘亲。他跟所有人都保持着冷漠和疏离,同他父亲更是如此。十岁时,莫崖就慢慢将生意往来都交予他处理,十三岁时,莫崖突然猝死,莫家一切都由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撑起,从此浸淫商场的浮浮沉沉、尔虞我诈,心智比任何少年都成熟,心计也藏得很深,叫人琢磨不透,他可以跟任何人交朋友,但也从未跟任何人成为朋友——
莫崖的妻子青萝本是善舞坊的魁首,两人本是令人称羡的一对,后来,生下莫邺,一家三口更是幸福美满——那年莫邺正周岁,一家出游,喜乐莫名,回来的路上却遇上劫匪,莫崖父子保住了,可青萝却被掳走了,后来莫崖出重金救赎,可那匪首却出尔反尔,莫家人才两失——莫崖倍受打击,从此不苟言笑,沉默寡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经历此事的人或离去或远走或其他,这段往事渐渐成为莫家的秘密,青萝也成为禁忌!
其实,尽管莫崖有心隐瞒,年幼的莫邺还是很早就知道父亲得了重症,莫崖死时,他并不在身侧,而在外谈妥了一桩大买卖——回来后,他一个人静静在灵堂待了两天两夜,出来后跟往常无异——
及至莫邺成人,命人秘密探查往事,得知当年青萝并没有死,匪首徐显垂涎青萝美色,欺骗莫家已将其撕票,并强占了她。而他的父亲竟然也知道这件事,青萝不仅嫁给了徐显,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无疑是莫家的耻辱!而那个让他倍觉耻辱却血脉相连的弟弟正是黑风寨新一任的寨主徐骁!然而,精心部署,借朝廷之手端掉了黑风寨,却丝毫没有让他有报复的快感,他的那个弟弟从来不知自己还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哥哥,而那个女人早已在多年前死去,并着这个秘密尘封——无一不宣告着,这场策划的报复是场竹篮打水的笑话——
一个人,一颗心,究竟撑起了多少悲恸欲绝的离殇,挨过了多少孤独无助的日夜——
他们是何其相似啊,孤僻而骄傲,淡漠而薄凉,隐忍而坚韧,想爱而不敢爱——情到浓时人自醉,情到浓时反转薄——
突然,一股久违的恨意涌上心头。在她爹爹和娘亲无辜丧命时,她恨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她,现在她恨老天爷凭什么这样待他?可是恨又能如何,将恨意转嫁他人?天意已经如此安排,任她或他怎样,支离破碎的灵魂亦得不到救赎——
看着她昏昏欲睡却强撑着的样子,不觉气恼,在她的轻呼中打横抱起她,冲出门外——
“公子?”
“锦叔,你打点好一切自行回西府,罗玄罗武备车!”
“公子——”锦叔听了一下子悬起心来,开口欲留他,莫邺的背影已经匆匆消失在转角。
两日后,李从珂于凤翔起兵,军威浩荡,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东面洛阳进攻——
战争的牺牲者永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莫邺等人已经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程,一路过来,争先恐后避难的百姓随处可见,光天化日的强取豪夺,充盈在耳的哀嚎啜泣,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一贯冷寂凉血的公子眉头紧锁,有种人力所不及的无措感袭上心头,任凭无限放大的沉重压抑在心间久久不散——
语箫现在每日只清醒三四个时辰,加上长途舟车劳顿,身体愈发虚弱,只靠每天两颗雪域凝香丸撑着,他总是趁她睡着的时候赶路,不让她见到那些惨剧,徒增伤感——
他也渐渐理解并体谅她的心情,满眼绝望却挣扎地活着,看着臂弯中,日渐消瘦,颧骨微微凸显,抱在怀里越来越没有重量,轻得让他觉得随时会羽化消散,心中一痛,双臂收紧了些——
那日。
“我只问,你能解吗?”平静的语调掩饰心中的波澜。
高大夫深深叹了口气:“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一室静默。
突然,高大夫似想起什么开口道:“传闻,唐末坊间口耳相传有一神医,名曰子惘,能治百病,妙手回春,且有起死回生之力——假使果有其人,非语姑娘的毒应该不在话下。”又长长出了口气,“毕竟这只是传闻呐——”
那三日,几人翻边所有典籍,以民间志怪传记居多,关乎这位神医的记载确实有却不多,书中记着他曾出现在凤翔一带——
怀中之人悠悠转醒,牵了牵嘴角:“对不起——”每每睁开眼眸,印入眼帘的他,总是一身风尘,除了抱歉她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只会拖累他——想到这儿心中苦涩,欲哭无泪。
而他,每听一次这三个字,黑瞳中就晕起几分薄怒,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她如何不知那句抱歉只会让他心痛且怨恨,她只是时刻提醒他希望越大届时失望越甚——这个于他,又岂不了然呢?
道尽一世语,岂言两心知?很多时候,只消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通达彼此心灵——
若然不懂对方的心意,此刻也不会爱怨痴缠,伤心伤情伤神了——
“公子,前面有一列军队往这边过来了!”
“你们是何人?”官兵们拦住他们的去路,领兵校尉开口问。
“几位官爷,我们是打邓州过来往回京兆寻亲的。”罗玄罗武闻声下马招呼。
“不知道这里在打战吗?”眼睛紧紧盯着马车。
“知道是知道——只是家里少夫人身上不爽,急着回娘家见父母。”
校尉见他们一脸子无奈,狐疑道:“身子骨不好还长途跋涉回家探亲?”
罗玄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那校尉将信将疑,口内说着:“现在战事在即,未免间隙入城,咱们还是得例行检查一番的——”探手去掀布帘,罗武正欲阻止,帘子已经从里面掀开一角。
“我家夫人这病症见不得风,且会传染,烦请军爷通融通融——”
透过空隙,那校尉看到车内一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确实像得了什么重症,且说话的男子用绢子捂着口鼻,便信了几分。
这时罗玄接收到莫邺的指示上前偷偷将一包银钱塞在他怀里,那校尉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跟着他们!”见他们走远,校尉低声吩咐身旁的一个士兵。原来,那校尉本是闵帝讨伐军部下,后叛变至李从珂处,属贪图享乐之流,见莫邺等衣着不凡,便生了谋财之意——
月黑风高,四野寂静,注定这是个令人不安的夜——
约莫十来条黑影向着那辆马车靠近——
“公子先走!”罗玄罗武双人抵挡着黑衣者冲莫邺喊到。
可是一名黑衣将缰绳砍掉不让他们有逃走的机会,罗玄护住一匹马,莫邺也不啰嗦,当下抱起语箫腾身下马车,欲接近马匹每每被阻止,罗玄罗武也顾之不及——
“放开我,我是王子瑜的人!”颜语箫费力地大声对莫邺喊到。
黑衣人的动作滞了滞,趁这空当罗玄牵马往莫邺方向挪了几步,那为首的把心一横:“上!”
“是他派去监视你的!我是要害你,害你家的,是你的仇人知不知道?快放开我——”她已经无力挣扎了。
“闭嘴!”莫邺喝道,眼明手快终于逮到机会靠近马匹,翻身上马背迅速御马逃离——
那些人目的为图财,稍微追上几步又折回来,刀剑声一片——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待走到安全处,语箫又问。
脸上余有愠色,无言,算是默认了——
当初,与王子瑜分手时,他提过要求让颜语箫打探莫家与朝中官员的往来及其产业范围,他不至于卑劣如李从荣强抢,只是家中也有秘密经营以备李从珂军用,所以后者为的是窃取商业机密——虽不光明,当时也是司空见惯的,见她有些为难,也没有勉强。可她最后还是答应了,无他,只因曾听闻安重诲素来忌惮李从珂,“养子夺嫡”的说法便是自他处传出,而那时她心里的仇恨正浓,认为父母的悲剧皆因安重诲故意陷害而起——不过,她只帮助查探莫邺与哪些权臣有往来,一并曾收受莫家好处的官员,探查莫邺在政局上的立场——李从珂等便以此为据,软硬兼施,将大部分官员纳为己用,成功将弹劾他的安重诲拉下马,并趁机将其除掉。之后,颜语箫再没有与王子瑜联系。
这一切,莫邺是在王子瑜离开那天从他口中得知的,虽说有些不爽,还是欣赏她居然能躲得过家中的耳目,藏得这么深,如果她有害他之心,恐怕已经被她卖了——
是以,她之前的抱歉也有几分此间的缘故。
“你不也早知道颜珞琦是李从荣的人?”一会儿,莫邺反问。
在语箫听来,有点阴腔怪调,说了句似乎不相关的话:“你最后还是救了徐骁。”感觉那人身体僵了一霎,抓住他衣襟的手收得紧了些,“你还不是反利用她,传递假消息,迷惑李从荣等人——从头到尾,你都不可能娶她,又何必放她在跟前碍眼呢!”
是啊,颜珞琦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他青萝的过去,他怎么可能对她有一丝丝的怜悯,也难为他能容忍她在眼前一年多——
马背上颠簸已经耗费了她大多数的气力,撑起身体到他耳侧,说话已经断断续续:“我们太像了,这样很辛苦,放手吧——”
手无力垂下,莫邺一个不防,她便落下了马——莫邺脑子一刹空白,才想起来扯住缰绳跳下马,往回追——“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这句话一直回荡在他脑中——
小心地托起她的身体,苍白的脸上被石子刮得血迹斑斑,显得分外刺眼。
“你不准死!我要你活着,听到没有!”他在她耳畔霸道地宣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