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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脚步声消散后,非语缓缓抬起手,怔怔看着手心针眼大的一点猩红好久好久,不可抑止的痛席卷而来,喃喃自语:“娘,箫儿还是辜负你了——”她的命是父亲母亲拼死保下的,她敛去傲气奴颜婢膝苟延残喘地活着只为母亲临死前的那句——

      “没想到,你连一点血肉亲情都不顾。”才回来,就听下人来报这一出。
      薄凉的言语响在耳侧,将她的思绪拉回来,也把她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
      不予回应,只一如既往谦卑行礼:“公子。”也不惊疑他何时知晓她们姐妹关系,现在已经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看着她黯然失神模样,不禁一股恼怒,捏起她的下颚:“颜语箫——”话音未落,迎着她的目光,那无边的绝望让他心头一颤,忍不住脱口:“你怎么了?”
      前几日,放任她风风火火,里里外外打点得条理有度,在她瞳中尚能见到一些光彩,可如今,竟是连一丁点儿生气也找不到了——
      “你说话呀,怎么了?”
      口中喃喃重复着:“怎么了?”她终于发现了公子面上有些紧张,可是在担心她?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这才回过魂来,“我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莫邺甫一发现自己失态了,松开手,无视那脸上的掌印,冷哼一声:“我可是答应了你的王大哥好生待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落在王大哥耳朵里,岂不是教我们兄弟生嫌隙?”
      一丝苦涩爬上心头:“我的王大哥?为何不把我给了他一了百了?”
      心一沉,脸色阴鸷了几分:“你巴不得跟了他去是吧!”
      她只定定看着他而不回答,辨不清眸中什么神色。
      “可惜啊!”语气毫无怜惜。
      王子瑜为潞王李从珂远亲,在其麾下屡获战功,从珂视其为左膀右臂。现今闵帝李从厚恐潞王威胁皇位,将李重吉贬到亳州(今安徽亳县)任团练使,后让洋王李从璋做凤翔节度使,取代李从珂,让李从珂到河东任节度使,王子瑜也跟着去了。
      “现在他自顾不暇,还有空睬你么——”
      语箫心中一沉,自古君王之道,本是如此,你争我夺,那看似高高在上的位子,不知由多少血肉枯骨堆砌而成:“你能帮他的是不是?”

      原来当日那企图□□而被柳氏砸死之人,为秦王李从荣副将马处钧妻弟,他如何肯罢休。当得知为从珂手下所救,更是从中挑拨,当时坊间已有“养子夺嫡”的传闻,那李从荣正好逮住这个机会欲除去从珂的左右手。其中利害王子瑜怎会不知,李从荣残暴蛮横,无理可讲,时下,恰逢莫邺在其府中,为免给潞王诟病,便谎称语箫为莫邺家眷,而马处钧见莫邺出头,只好悻悻作罢,因为以莫家的财力物力,他的主子李从荣日后意欲成其“大事”,必得莫家相助——如此辗转,颜语箫随莫邺回到洛阳,并成为莫家使女以求温饱,化名非语。

      时至今日,已两年有余。
      “我一无权势,二无兵马,如何能帮?”
      “李从荣与那土匪黑山寨早有勾结,你早已得知他们想打莫家的主意,故意将米庄和钱庄的守备松懈,让他们抢了去,又着人在他耳旁煽风点火,并收买宫内许王乳母为内应,让他以为天时地利人和,权欲膨胀,起兵谋反——另一边,又将这个消息透露内廷,让朝廷防备。”这些是在帮他收拾书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信函上知道的。
      莫邺淡淡听她分析,不予置评,显然是默认的。
      “李从厚为人太过软弱,优柔寡断,不知识人善用,与他父亲无异!”说到这儿,眸中闪过一丝怨忿,说到底她家的悲剧也是皇帝无能造成的,“而且太过年轻,在军中毫无威信,潞王拥兵自重,又岂会甘居人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既能舍了那么多的钱财给残暴不仁的李从荣,又如何不能助潞王一把,或者莫家本来就是打算拥护潞王?”最后试探性一问。
      “这些日子你在当家,莫家现在如何你清清楚楚,怎么还敢说这些话?”
      语箫微微低首,垂下眼帘,而这样的意思正是你我心照不宣。
      半响,他有开口问:“那你又可知我为何这样做?”
      “为保莫家基业。”
      “伴君如伴虎,虎狼之心岂能有度?商贾之流,在这权势之下,无异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且看那些个势利小人,见我莫家日渐势微,唯恐避之不及;而那些个才狼虎豹,他们以为烂船还有三千丁,算计着把我莫家压榨个精光——”不无嘲讽,“我岂能让他们如愿?”顿了顿,定定看着她,“这些你都明白,为何还算计到我头上?”
      “你与王子瑜情如手足,莫家若助潞王一臂之力,他日潞王成就大业,定会保莫家一世安乐。”
      哼哧一声:“方才还觉得你有几分聪明,怎么现在——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他派来的说客?”
      听到这句话语箫红了耳根,也分不清是羞是怒是怖还是寒,名利权势场上,骨肉相残的先例还少么,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她居然跟他谈什么手足之情,想到这一层,心头不免又是一涩——
      将她神情变幻看在眼里:“又想你的王大哥了?”语气甚是不屑。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直视于他。
      莫邺脸上一霎闪过莫名的神色,手微微握紧,转身走了——
      留下语箫怔怔望着他,瞳中温度渐渐变冷——
      他们都意识到今晚,自己的话太多了——

      不日,李从珂之子李重吉被杀,这更是激起其反叛之心。
      一个半月后,王子瑜部收到一份匿名物资,铠甲兵器,粮饷钱财一应俱全。

      语箫自那夜后,日渐惫懒,每日食量也逐渐减少,今日更是卧在床上便不想起来了。众人只道是日夜操劳,累着了,也不是很在意,毕竟现在莫府已几近萧条,所剩仆人只寥寥数人,只余管家、翠珑,老妈子四人,护院八人等。
      “非语,你就再吃点东西吧!”翠珑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急得眼泪快掉出来了。
      “傻丫头,哭什么,我不饿——”见她还想说什么,“你先出去吧,我躺会子就好了,你最近也没好好休息,去吧——”
      翠珑看她有气无力,闭上了眼睛,只好悄声退出去。

      “你说夫人这个样子是不是害喜了啊?”
      “是有点像,吃东西会作呕——”张嬷嬷等人低声说着闲话。
      莫邺和莫管家经过时无意听见,锦叔喜上眉梢,而莫邺却眉头微锁,不发一言,近来他常常在外奔走,对她的事了解少了——

      翠珑离开后,语箫只愣愣看着掌心一团珠子大小若有似无的黑气:“原来是百日归,颜珞琦,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百日归,百日魂归,回天乏术,中毒者只感觉一日比一日疲惫无力,软乏嗜睡,食量减小,其他与常人无异,手心一团黑气也会随着中毒者死后而消散,无迹可寻,所谓杀人于无形,正是如此。
      听到开门声,以为翠珑又折了回来:“你这丫头,不是让你去歇——”看到来人,竟是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吧。
      看着她清瘦的模样,剑眉收得更紧了些:“身子不适,怎么不叫个大夫瞧瞧,你该知道府里不是没有这钱——”
      他依旧冷言冷语,可她却抬起了嘴角,也不接话,只淡淡笑着——
      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地一股子气闷:“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一时语滞,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偏了偏脸。
      语箫见到他似乎是不好意思,唇边笑意更浓。
      “锦叔去找大夫了。”
      “莫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子待我?”
      她第一次直言他的名字,叫他愣了愣,也只是一瞬,踱到床边坐下:“想明白了?”
      轻轻摇了摇头:“两年前,你就已经认出我了是不是?”

      十一岁时,某天她与珞琦发生不快,可柳氏不明就里偏帮珞琦,让她更生不快,气闷便跑了出去。一路计较着细细琐事,娘亲的偏心,让她越想越委屈,走到河边,一下有一下扔着石子发泄。
      另一边,莫邺正在垂钓,那年他才十六,刚掌家没多久,喜好垂钓,借此安静思考并作出决断,显然此刻被人打扰有些不悦,而那个人明显没有罢手的意思,起身欲走。
      自顾自发泄情绪的她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一声响动吓了她一跳,脚下不稳,滑了下去,跌入水中——
      听到似乎是某物落水的声音,这冷漠少年没有理会的意思,没几步远,便听得断断续续呼喊救命声。侍从已经叫他打发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心里有些不乐意也只有自己出马了——
      被捞上岸的语箫,浑身湿哒哒的,一把推开抱着她的少年:“谁让你无端端出来吓人啊!”心有余悸,恶声抱怨道。
      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怪自己多管闲事,弄得身上脏兮兮的看着就难受。
      语箫见他不搭理自己,起身似要离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吓了人一句抱歉的话都不会,害我差点淹死,有没有家教!”
      “不可理喻!”莫邺见她年纪尚小,也不想跟她浪费唇舌。
      “你说谁不可理喻呢?怎么能占着自己年纪大就欺负人!”她本来就不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的人,平时受了委屈都只往肚里咽,可是方才受了惊吓,已经自顾自怜得无以复加,而这个陌生的少年又似乎很厌恶她,让她倍觉难受,不由哭了出来。
      莫邺见她流泪更是烦躁:“哭什么!”
      听他语气不善,哭得愈发凶了。
      见她如此,他只好晓之以理:“赶快家去换身衣服,免得感冒了!”
      “我才不要回去呢?这个样子回去娘会不高兴责骂我,又会让她笑死——”
      她兀自叨叨着,莫邺没听明白也没心情听:“你不回去,我得回去!”
      “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已经被你害得这么惨了,你就不能陪我会儿?”扯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
      那时他觉得这个女孩好惹人讨厌,可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又软了心肠:“我去生团火,这样子很容易着凉——”
      闻言,语箫拭去泪珠,荡开了笑容:“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不是这一带人吧,都没见过你?”两人一度不说话,静默的气氛让她有些不自在,见他不回答,又抱怨到,“你干嘛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还是没有应声,不禁气闷,见他年纪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为向他示好,特意挪到他身边:“你知道嘴巴生来干嘛的吗?”也不等他回答,径自接下去说,“嘴巴不止用来吃饭喝水,还用来说话的——”
      余音未落,少年的嘴唇已经碰到了她的,惊得她瞪大了双眼,一动不敢动。
      “还有这个用处,你不知道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脸上也有两朵淡淡的红云。
      年幼的语箫怎会晓得亲吻为何物,她只记得书上有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
      莫邺见她双颊绯红,懵懵懂懂模样,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她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干咳一声不再看她——两人只呆呆坐着看蹿升的火苗,不再说话。不一会儿,莫邺的侍从找来,给他也给语箫解了这尴尬的处境——
      各自回家之后,语箫吓得不敢到那处戏耍了,后来颜家遭逢变故,便更没心情了;而莫邺倒又是去过两次,后来对自己的想法行为鄙视又鄙视,他一直对女人敬而远之,又岂会对一个小女孩另眼相看,加上府中事物日渐繁忙,也渐渐忘了——

      世事辗转,两人再度见面竟隔了五年之久。
      “邺,你在这儿太好了!那位姑娘得罪了马处钧,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原来王子瑜与语箫上次逃脱之后,没想到竟在这里又碰上了李从荣的人,其中一人认出了语箫,在王子瑜离开的空当突然出现抓了语箫,而他因为身份又不能直接与马处钧等人照面——
      “马副将军——”
      “等等——这位兵大哥,你抓着我的家眷作甚?”
      那人自然认得莫邺:“莫公子,这个是——”
      不待他说完,截到:“这是我带来的女人,还用你介绍?”然后冲语箫说道,“你怎么还杵在那儿!光天化日跟其他男人拉拉扯扯,成心丢我莫邺的脸吗?”语气有些不悦。
      这时马处钧出现了,不由分说给了那个士兵两个耳光:“你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逮着人就乱吠,竟敢得罪莫公子的人——还不松了你的狗爪?给这位姑娘和莫公子赔罪!”转而对莫邺笑道,“在下管教下属不力,莫公子千万别介意呀——”
      那个士兵战战兢兢咳了好几个响头,莫邺才开口:“马将军言重了,这只是场误会罢了——咱们可不能因为这个误了正事儿不是?”
      一松一紧,马处钧马上称是,他们要谈的是军资粮饷诸事,权衡利益,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
      如此,她算是安全了——

      第一眼,她就认出他是那个清冷的少年,那一刻她是欣喜的,但见他眸中的疏远和冷然,她想他是忘了那个小女孩了,也罢,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她只当从未见过他。当王子瑜问她是否愿意同他去西京时,她推脱不愿拖累于他,且自小在洛阳长大,直言想回洛阳,正好与莫邺等人一路同行。说到底,那时在她心里还是把他当做一个熟人想与他在一处的吧——
      “你当做不认识我,没关系,我知道你就够了——在莫府当你的使唤丫头,衣食无忧,对我这样无依无靠的人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能够远远地看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可为什么你要破坏呢?我还是想不明白,或者,我不敢想——”
      听她说得平平淡淡,莫邺心头一颤,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敢想,我就是要让你敢,难道你还不明白?”
      他的淡漠只是对女人固有的嫌恶和疏离。她说不愿受人恩惠白吃白住,自愿卖身到莫府做使唤人,同府里丫头无异,他成全她。而这样的跟从让他又开始了防备,一是怀疑她是王子瑜派来的细作,因莫家与很多朝廷官员都有一定程度的往来,有一套秘密的政局脉络;二则将她归为那种爱慕虚荣攀龙附凤的女子——于是,便有了瑶琴之事。瑶琴的到来,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警告,然而,他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两姐妹形同陌路,且瑶琴时常有意无意为难她,她只默默承受,毫无反抗,而她与外界偶有的往来,也不见任何异常——这让他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感不同一般,且在他控制之外了——
      看着她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无不隐忍丝毫不见初见时的骄横无理,他耐着性子跟她耗,待她同其他丫头无异,只偶尔成心让她难堪,看她能持续多久——可是这段时间久得让他以为她原本的个性就是这样的,甚至怀疑她不是那个女孩,要不是偶然间看到她和翠珑嬉笑,他都以为她无悲无喜了——骨子里,他对女人是有排斥的,逢场作戏无关痛痒,可这个女人却牵动着她的心,这个认知,他已经从不允许到默许,所以,她不能在他面前藏匿自己,他的无视冷厉他的羞辱嘲讽——只在乎她的反抗啊!他讨厌她的一味屈从认命,淡然物外,他要她的笑她的泪她的霸道她的羞怯她的无赖她的温顺她的倔强——那才是有血有肉真实的她啊!
      以为他是因为儿时的一点小恩怨进行报复?应该没有人会这样计较吧,枉论这样一个男子。“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一滴泪滑落,霍又牵起笑容,“快叫你寒心了!”
      听她头一句说得黯然,微感疑惑,又见她笑开,便也释然,唇际微扬:“我——”
      “公子,高大夫来了!”锦叔的通报打算了他的话。
      “不用了,我身体向来很好,怎地现在就变得娇贵了?只不过昨夜没睡好,有点乏了,不打紧的——锦叔,劳驾送大夫回去吧!另遣些银钱,不好教他白走一趟。”
      “这——”莫锦看了看公子,见他颔首,方才回道:“是。”一脸子失望,施施然退下。
      “那你睡会儿——”两人这才交好了些,莫邺也不想勉强于她,且自己也不习惯说些温言软语的。
      握着他的手收紧,半响才说:“别走,能——多陪我会儿吗?”能这样安然在他身侧,有一日便少一日了吧——心头苦涩,却也只笑着。
      莫邺怔了一怔,索性和衣也躺下了,两人并肩卧着,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两人都自觉好笑。
      “原来,我们都是极别扭的!”说话间,又阖上了眼。
      这句顽话倒是精辟地指出他的性情了,偏过脸看着她,还从不曾这么平心静气近距离看着她,不施粉黛,清丽如昔,带着些倦态让人心疼的苍白,心头一动,抬起下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滑到俏丽的鼻尖,又贴上了她粉色的唇,这是他第三次吻她,唇瓣的柔软一如多年前让他悸动,也不留恋,然后移开:“还记得‘嘴巴’的旧事么?”见她脸上迅速飞红,不由勾起了嘴角。
      他不知,他的吻轻柔得却如同在她心口上剜了一刀——
      “想来不久潞王也该举事了——再半月,等洛阳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马上往西府去,此后,这些都与我们再不相干!”见她久久不发一语,呼吸平稳,只道是睡着了,便轻轻出去了——
      藏在内侧锦被里的手握得不能再紧了,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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