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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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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喂,姑娘!你怎么能干这个——”
一夜无眠,天未亮她便起来洗衣,张嬷嬷突兀的声响让她惊了一下,看了看手上的活儿,手脚比往常慢了许多,嗓子有点干:“张嬷嬷早,这些活平时都是非语做的,怎么现在就做不得了呢?”
她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而张嬷嬷听来却有点惶恐:“以前是咱们不晓得,现在全府上下谁不知道您是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些粗重活就留给咱们下人干了——”不由分说地扶起她,抢过她手中的衣物揉搓起来,“姑娘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眼尖的老嬷嬷还是瞥见她颈间一丝暧昧的痕迹。
怔了怔,终还是抬步走了,她知道因为那人的一句话,她已经不是丫头了,什么活也不用亲自动手了,于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木然躺着——
周身忽冷忽热,她知道是夜里着凉了,她的身体没那么娇贵,睡上一觉就能好了吧——
“扣扣!”“姑娘,非语姑娘——”
她听得出这是锦叔的声音,勉强撑起身子开了门:“总管好,请问有何吩咐?”
“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见她双靥奇异的潮红,声音也有些异样,不由问道。
“只是睡过头了,有点闷热,不碍事的,让总管见笑了!”
“呃——东边的园子已经打理好了,姑娘这就随我过去吧?”
非语愣了愣,随即明了,他指的是与莫邺相邻的一处别院,她真要飞上枝头了呢——笑笑:“烦劳总管了!”
“不打紧,应该的,老夫总算等到这么一天了——”他其实早注意到这个丫头跟府里其他丫头不一样,却也没看出公子之前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如果非要说有,似乎偶尔会对她冷酷些。
其实让非语搬过去是锦叔的建议,只是莫邺不闻不问,也算是默认了。
她以为自己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好像有很多人叫着“非语,非语姑娘——”在叫她吗?模模糊糊听到自己唤了声:“王大哥——”然后便什么意识也没有了——
“寒气入体,高热不退,确系感染风寒,而且观这位姑娘脉象,胸中似乎有一团郁结之气,劳心劳力,一并迸发,以致昏厥——老夫这就去开个方子——”
“高大夫,请随我来——”莫锦引着大夫出去开药。
“出去!”
见公子脸色不好,侍女们战战兢兢地退开——
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行至床沿,抬起手眷恋地抚着生烫的面庞,但见长睫动了动,马上移开,对着那苍白又带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冷言道:“不是很爱惜这条命么,怎么这么容易就倒下了?”
像是回应他的讥诮,秀眉微微蹙了蹙。
“不甘心么——那就别躺在这儿半死不活的,本公子可不会怜香惜玉!”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七日后,秦王李从荣谋反被诛,再六日,明宗驾崩,传位于宋王李从厚。
“还以为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顾自焚香,再连撒三杯酒在地上,后起身,弹了弹衣上的尘土,并不理说话之人,旋身离开。
那人气不过,三步并作两步拉住她的手臂,“啪!”一声脆响,白皙的脸上落下五个醒目的指印。
非语转过脸定定看着动手之人:“若是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句话,这一巴掌我受了。”
她的语调很平静,瑶琴被她盯得心虚,咬了咬牙:“现今世上,仅我一个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当然有这个资格!”
轻笑两声,喃喃道:“是啊,你还真了解我——”
冷哼一声,明显是不屑于这种了解。“打小起,我看上的东西你都要跟我抢,连人也是,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让莫邺鬼迷了心窍要娶你——哼!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意识到自己过于激烈,沉吟了会儿,放软语气,“我看得出,你并不爱他,而他也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只要你离开了,我自有办法让他爱上我——”顿了顿,垂下头,“从未有一个男子能让我如此动心,所以——”两步上前,抓住她的手,“算我求你,别破坏好吗?”
震惊之色从清澈的眸中一闪而过,好一会儿,微微启口:“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瑶琴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来人!”非语大声喝道。
三个护院闻声赶来。
“把这个女人赶出去,有多远送过多远,别让我在洛阳城内看到她!”
三个大汉没有马上动作,看似有点为难。
“公子那儿自有我去交待!”解除他们的为难。
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眸子,话却是对护院说的:“如果她乖乖听话,就给她个温饱,衣食无忧,倘若是不听——任她自生自灭——”
“是!”这位姑娘自半月前开始掌管莫家的一切事物,恩威并济,赏罚有度,日常用度打理得井井有条,全府上下,无人不服——短短几日尽得人心,可谓不无手段。而且关键是公子一切听之任之,虽未正式成礼,俨然是主母姿态。
瑶琴,或者应该称之为颜珞琦,最后忿忿瞪了她一眼,也不用护院催促,甩袖走了——旋身那刻,一抹笑爬上绝美的脸庞,光影交错间,显得有些狰狞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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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琦是颜崇士的前妻王氏所生,王氏因难产把身体拖垮,不久后离世。过一年,崇士娶柳氏,再一年,诞下语箫。
柳氏是个善良女子,怜珞琦自幼丧母,对其呵护有加,视如己出,甚至比对语箫还疼上几分,幼年的语箫这种感觉更是强烈。自小,两姐妹若是有什么争执,柳氏总会偏帮珞琦,以至于语箫总觉得娘亲不爱自己,弱小的心灵以为只要自己能样样比姐姐好,娘就会关注她,更爱她——事实上,诗书礼仪、琴棋书画、针织女工她都学得很快很好,柳氏也对她的出色深感欣慰,但她却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渐渐地,颜语箫变得有些刁蛮任性——其实只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罢了——
别人家都是姐妹情深,而她们俩,一直有着淡淡的疏离。
颜珞琦是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妹妹的,觉得她是多余的,十一岁时无意间得知柳氏并非自己的亲娘,之后便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在柳氏面前撒娇亲昵,父女母女其乐融融,将语箫孤立在外——
当颜氏夫妇意识到女儿间的排斥,而不是小孩子间的玩闹时,颜家正面临危机——颜崇士得罪权臣安重诲,仕途无望,满心抱负无从施展,从此一蹶不振,身子也跟着垮了。家境每况日下,母女三人开始做些绣活维持生计。
身体日渐羸弱的颜崇士生出落叶归根之感,打算回老家彰武终老。
某日,颜珞琦不知怎么就跑到父亲面前说:“女儿要进善舞坊!”态度坚定,不容置疑,“混账!”气得颜崇士气血上涌,吐了一口鲜血卧倒在床。颜家世代书香,颜崇士岂能让女儿抛头露面入那纸醉金迷的欢笑场所?可是颜珞琦这次却犟得出奇,绝不动摇,决计不随父亲回乡,私自跑到善舞坊报到了,她本就生得绝美,教坊管事见她骨骼柔软是个可造之材,便收下她了。“孽障,孽障——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颜崇士知道后,气极说了这句话,便让妻女收拾行囊。
柳氏左右劝不动大女儿,又恐违背夫君之意,使之病情加重,愁眉苦脸地收拾包袱,准备启程。
语箫去善舞坊寻过她,她也不知自己去了作甚,骂她抑或劝她?姐姐连爹爹娘亲的话都不听了,还会听她的么?甩了甩脑袋,偷偷潜进去,看到的是珞琦在舞娘的苛责声中,一遍一遍地压腿、腾身、跳转,璎珞环佩随着飘动——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见她的欲望,倒是珞琦发现她了。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语箫方才开口:“后日,我们就要起身了。”
见着眼前粗布麻衣的妹妹,她忽然庆幸自己做了如斯选择。她一直都不甘屈人之后,想让世人的眼中只有自己,而善舞坊恰能给她这个机会!
“嗯,照顾好爹娘——”顿了顿,摘下腕上的镯子,“拿着,顶你们绣上十天的帕子了!”
冷冷看了她一眼,语箫便离开了——
对于家,颜珞琦说不清是什么情愫,应该也有几分不舍吧,只是在她心里孰轻孰重,分得很清楚——
一家三人原本打算经由水路绕道河中,再去彰武,不曾想突降暴雨,风起云涌,船家不肯冒险摆渡,只好多添了些银子顾了辆马车。
恶劣的天气,低沉的空气,压抑得语箫透不过来,心头的不安,似乎预见着什么——
马车突然陷入一个泥坑之中,三人险些摔了出去。
语箫冒雨下车帮忙,同时危险也向他们靠近——
“看来老天爷待咱们兄弟不薄啊,这种鬼天气,竟然让咱们碰见个娘们——身段不错,瞧得人心痒痒,不知道模样咋样?”
“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二人□□着上前。
“小妹妹——呦,轮子陷坑里了啊,要不要哥哥帮帮忙啊!”分明没有帮手的意思。
语箫听到这一腔调,顿知不妙,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她才十五,心中的恐慌可想而知。夫妇俩闻声大惊,颜父强撑着身子厉声道:“半大点的孩子,就说你没那个气力,偏生不听,给车夫大哥添乱,一边去!”转而对那两人说,“不劳二位费心了,二位小哥忙自己的事去吧!”他本就有些窝火,尽管知道不能硬碰硬,语气也难掩不善。
听话的退到马车后边,柳氏也跟着过去,四人齐力,陷进去的轮子一点点移出——
那两人也不离开,看戏似的看着他们费力——等到轮子即将挪出来的时候,上前推了颜父一把,颜父不勘重力,摔了出去,车子马上又陷下去——看出他是个病秧子,骂着污言秽语,拳头狠狠落在他身上,母女俩上前护住他,语箫被其中一人一扯,便被钳制住,挣脱不得。
车夫在一旁颤颤巍巍,不敢阻止。
强烈的舐犊本能,两夫妇死力反抗,那个人也吃了些闷亏,语箫趁机狠狠踢了一脚,抓着她的人吃痛松手——
两人吃了亏,恼怒不已,动作更粗暴狠戾了些,颜父已经奄奄一息,口中鲜血不断,血水被雨水冲刷,染遍泥地,怵目惊心——
一人抓住语箫的头发,托着往车厢里扯,用力将她甩在车上,撕扯她的衣衫,语箫勉力抵抗,却被打了几个耳光,脑子嗡嗡作响——老汉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抓起一旁的石头砸那人的头,语箫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与颜氏夫妇纠缠的人见同伴倒下,朝马车这边过来,目露凶光,扯过老汉的头恶狠狠地砸在马车架上,老汉根本无力招架,昏死过去。
语箫下意识地往后缩退,被他一把拽住脚腕,狠狠拖了出来,并压身上前,嘴里骂骂咧咧的,揪起她的头发将头砸在车板上泄愤,语箫此时已无法思考,只本能地抵抗,根本只是徒劳——颜语箫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绝望——
一记惊雷,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天边传来滚滚闷雷以及倾盆的雨声充盈耳际——
瞳孔微微缩了缩,这才影射出眼前的光景——那人木偶般倒在一旁,身后她的娘,抱着块石头怔怔站着——
她艰难地开口唤了声娘,柳氏吓了一跳,松掉手中的石头,扶起她,颤抖着说:“箫儿,没事了没事了——”
两人扶持着走到颜崇士身旁,他已经没一点气息了——柳氏悲恸万分,六神无主,语箫也是伤心欲绝,这个时候反倒坚强起来——默不作声地找来一颗颗石子填充泥坑,是陷进去的轮子一点点上移——将父亲和老汉搬到车上,继续向前行进——幸好过一个村庄时得到一个好心人家的援手——颜崇士后事料理完毕,柳氏的身体也彻底垮了,她本就受了不轻的内伤,再经不起舟车劳顿,语箫也病了一场,索性在这里落脚,也好安顿那位老汉——
然而,这种安稳日子没过几天。
“箫姐姐,箫姐姐,快——快走快走——官兵来抓你们了!”
听到阿牛催促的时候,语箫正给母亲喂药,药汤洒了一地,却也顾之不及,看阿牛的神色不似玩笑:“官兵为什么抓我们?”匆匆扶起母亲纳闷道。
“说——说你们伤了官府之人,还,还杀——了人——”阿牛吞吞吐吐道,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对弱不禁风的母女会像告示上说的那般十恶不赦。
柳氏闻言双腿一软,幸有语箫搀着。语箫猛然忆起当日那二人衣着,不似匪徒,隐隐明了什么,无暇细想——
两人扶持着往后山跑去,树高草长,适合躲藏,柳氏已经累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箫儿,你逃吧,不要管娘了,娘只会拖累你——”
语箫哪肯听,听见似乎有追兵的响动,屏住气息,不敢再动——
手边并没有趁手的家伙,只能操起包袱往他头上砸,根本不顶事,那人喊了声“在这儿”,便向她们抓来,柳氏拼死了抱住那人,喊着让她逃走:“箫儿,娘求你快走,走啊!娘只求你好好活着,别让辜负娘——”
忍着泪看着那人一拳又一拳落在娘亲的肩上,鲜血自她口中涌出,而她还是不断重复着这些话,语箫一咬牙,疯一样跑开了,后边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追着——
她只顾着后头,没注意到面前也有一个人,那人揽腰抱住她并堵住她的嘴:“姑娘,别出声!在下跟他们不是一路人!”那人正是王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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