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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   (二十五)

      琳姐打来电话告知电影片酬已到账,我却发现自己抽不出任何时间前往银行核对款项。那段日子我被亲眼欣赏账目上六位数字的渴望反复煎熬,说错了不少台词。我在白天拍着夜晚的戏份,夜晚演着白天的剧情,最后把日子过得白昼黑夜统统不见,只剩下一场接一场的灯光明暗。

      我顶着拉拉扯扯的厚重头套,穿着层层叠叠的艳丽古装,在摄影机和反光板前熟门熟路的装腔作势。有些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了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极限,它们仿佛就在前方向我招手,我竟一直没有到达。我常常感觉控制这具躯体的不是自己,而是某种按照导演指示而自主行动的金属发条,那些属于我本人的意识仅仅存在于每天两小时睡眠前的一刹那,因为太累了,连梦也没有。

      连梦也没有,我想这是个不错的状态。

      我暗暗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它却忽然结束了。一口气拍了满满当当一百集的高收视古装宫廷狗血大戏,终于迎来杀青的日子。

      和当初冷清的开机截然相反,杀青日从中午起片场就格外喧闹,不仅之前有份演出的演员们齐聚一堂,电视台高层、投资方老板也悉数到场,要和所有剧组成员一起庆贺《凝眸深处》小兵立大功。

      当化妆师处变不惊的往我脸上一条一条贴皱纹时,我从镜子的反光中见到了制作公司的老板郝友乾。开门见山就自我介绍的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既不英俊也不丑陋,既不浮肿也不苗条,仿佛隐去了所有可供识别的特征。即使盯着他看足一刻钟,脑海中能留下的形象依然模糊。

      他的着装也同样暧昧,棕色花呢的西装,不拖沓,不利落。

      唯一记得的是他笑得极为客气,近似讨好的样子让人很难联想到他能在金融界呼风唤雨。

      “方小姐,方小姐!”他夸张的在我面前用力搓手:“我们‘乾坤’真是好运气,请到方小姐这么优秀的演员!”

      “哪里哪里。”想起琳姐教导大老板决不能怠慢,我赶紧撑着扶手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不小心扯到化妆师刚贴上没多久的鬓角,疼得龇牙咧嘴。

      “哎呀方小姐!你坐你坐!”郝友乾意想不到的身手敏捷,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个大步双手按回镜子前:“自己人别客气,是我打扰你化妆了。”

      他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带着并不自然的谦卑,好像每句话一定要用笑声作为结束才能安心似的。

      我觉得如果此时再向他傻笑回去实在过于尴尬,只好闭上眼手足无措任由化妆师继续摆弄。

      “黎华真是没说错,”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狠狠敲醒了我:“方小姐这样的演员太难得了。”

      我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你说……黎华?”

      “上部电影你们不是一起合作吗?”郝友乾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轻松愉快:“他对方小姐的演技极为欣赏,说这片子找你准没错。”

      是琳姐瞒住了我,还是黎华瞒住了她?

      “郝先生,”我小心翼翼的回答:“你认识黎华啊。”

      “别叫我郝先生,哈哈哈,叫我理查就可以了,”他使劲笑得脸上的纹路都开出花来:“黎华和我是老朋友了,这次多亏了他,不然我怎么请得动高明权那样的大牌。”

      嘿,黎华。

      有一瞬间我怀疑黎华是否出现间歇性失忆,在我接到这份工作前他明明因为王瑞恩的电话拂袖而去。

      他倒是举荐“贤能”毫无芥蒂。

      但我有,“黎天王拍桌子一定要用温宁珊”那句话曾经在梦境里缠绕我许久,现在自己却一下子亲身体验到这位天王含义不明的好意。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当初的我一样,希望像泡沫般在眼前破灭,逃在大街上无处躲雨。

      最后一场戏是在明媚的阳光中,在雨过天晴的御花园凉亭下,我被各色宫人环绕,看着辛苦拉拔起来的皇子们欢快的跑来跑去,脸上露出满足的慈祥笑容。接下来的剧情就轮到一分钟字幕交待,比如我颐养天年国泰民安盛世繁华了多少多少年。

      我还在盘算究竟咧嘴笑到弧度多少时导演已经喊了收工,周围一片震耳欲聋的鼓掌欢呼声和香槟开瓶的砰砰声,前方天花板上悬挂良久的花球哗啦一声被扯开,稀里哗啦的彩带和闪光碎片劈头盖脸的洒在我身上。

      我一边眯起眼睛一边胡乱扒拉着纸片,听着耳边照相机喀嚓咔嚓的快门声,可以料想那拍出来的画面一定惊悚。

      苍苍白发的无眉老妇奋战礼花。

      噢,天哪,我才刚红呢,我不要这样的照片流传出去。

      摄影棚里开始回荡起电视剧深情婉约的主题曲,反戴着鸭舌帽的导演上前把一大束花上塞到了我怀里,嘴里结结巴巴的说着什么多亏了方小姐你实在太辛苦了之类的话。

      被那音乐弄得忍不住有点情绪波动的我抱着花一个劲的对他点头。

      男主角高明权紧接着抱了同样一大捆粉色玫瑰快步走过来,“恭喜恭喜!”他先把花递给我,然后又应在场记者们的强烈要求和我并排站好,搂住我的肩膀拍了好几张照片。

      看到高明权不免联想起黎华的我心头五味杂陈,面对各个方向的大片镜头笑得嘴角僵硬。

      在镁光灯一轮晃过后导演又咋咋呼呼的冲到镜头前方,神情诡秘的通知在场人士说接下来还有个天大的惊喜。

      天大的惊喜?

      再大的惊喜也不能影响到我什么,今天的“惊喜”已经够多,多到我有点负荷不了。

      前方人群传来一阵强烈的嗡嗡声,然后从中间迅速分出一条道路。有个人懒洋洋的捧着一束蓝色的花,毫不在意四周瞠目结舌或是低声惊呼,悠闲自在的穿过那条路径自走到我面前。

      “方若绮,恭喜杀青。”他把花双手捧到我面前,好整以暇的说。

      我木立当场,呆呆看着他。

      终于死机的那种感觉。

      他只是见怪不怪的笑了一下,然后不留痕迹的轻轻把花推到我怀里。

      花枝繁茂的隙缝里他已毫不在意的转身,即将面对的闪光灯是那么的刺眼,我伸出手背一挡,双眼一眨却发现眼泪刷的滑过了脸颊。

      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缺口,急不可耐的喷涌出来。多日以来的疲劳和今天的种种刺激让我无法控制这种宣泄,只想把身体里的水分都哭出来,淹没自己。

      但我想起这是公众场合,我费力的把脸埋在花堆里,想以此掩盖住不能遏止的抽泣声,眼泪和湿润的叶片混在一起,糊在脸上。

      “谢谢,谢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闷在枝叶间含糊不清的不停说:“谢谢你。”

      周围有吃惊的“哎呀”声,也有善意的哄笑声,可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理智的弦蹦得太紧,断开接不回来。我知道我不应该哭,但我就是痛哭失声一发不可收拾。

      感觉有人碰到我的手臂,我有些惊恐的往后缩了缩,最后干脆一屁股蹲到地上,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团,抱住整捆花束抵挡。

      外面的世界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直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有一只手动作轻柔的拨开了我眼前的残花。

      黎华弯着腰,用手指轻轻的挑开贴在我眉毛上的绿叶,又顺了顺我垂到眼前的刘海。

      “方若绮,”他双眼温柔得有些怜悯:“怎么哭成这样呢?”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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