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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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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一旦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尽可能希望能在里面多住些时候。”
我试图把镜子里自己正缓缓翘起的嘴角尽力压平,以保持波澜不惊的淡定姿态,但紧接着面部肌肉开始了不受控制的古怪抽搐,半分钟后,这不自量力的尝试可耻的失败了。
总之,我不应该拿王瑞尔来当角色练演技,笑场风险太大。
不过这可真是句虚伪台词,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显得越发虚伪——这一个月来他就没回来过吧?或者在哪天半夜闪现过,又在黎明之前如雾一般的消失了?
我能保持镇定没去警察局汇报失踪人口,是因为偶尔还能从报纸娱乐版上看到豆腐干大小文章,说他拍的电影正在某某影视基地挑灯夜战,可望年前杀青进入后期制作。
那时路边大小商店门前已经渐渐摆出各种烟花爆竹,当一直帮忙打扫家务的阿姨红着脸对我说要回乡一个月看儿子结婚想请假时,我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又想不出理由足够反对,就不由自主的客气傻笑着答应了。
每天干点家务唤醒了以前我一切都得自己打理的身体记忆,收拾得兴起的我甚至抢下物业公司的活儿,爬上十八楼的外阳台对着窗玻璃大擦特擦,我哼哼唧唧着不成调的老旧歌曲,在半悬高处那些交杂的恐惧和刺激中擦得无比开心。
王瑞恩在遥遥可以听见鞭炮声的冬日暖阳里突然出现在客厅里,我正把头发邋遢的揪成个卷子用橡皮筋胡乱绑住,气喘吁吁的抱着棉被去拥抱中午最强烈的紫外线。刚从他房间门口侧身挤出来的我听见声响惊恐回头,差点把怀里的蓝色被子当着它主人的面狼狈摔在地上。
王瑞恩暂时没有说话,他警觉而困惑的看着我,似乎来不及反应过来。他的脸色是被风刮过的苍白,嘴角有些干燥皴裂的痕迹,脖子上棕灰色的羊毛围巾尚未取下,随意遮住了他下颚并不柔和的弧线。
我想起面前男人曾声色俱厉的呵斥过不要碰他任何东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虽然上演技课时他默许我接触那些影碟和录像带,但被现场抓到从他的房间出来抱着他的被子,那当然又是另一回事。
……我还不付房租的住在他家里呢,怎样都理亏。
“你在干什么?”果然,他站在客厅中央,冷冷问我。
我吞吞吐吐的回答:“被,被子要多,多晒晒才能消毒……”
他没好气的问我:“家政公司阿姨呢?”
“回,回乡去了。”我结结巴巴的说:“她儿子结婚,一,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那就另外请一个,”他仿佛有些鄙弃耸了一下肩:“我不需要你打扫。”
“我有努力练习演戏的!”我努力鼓起勇气和他争辩:“做家务正好在累的时候调剂调剂……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我很能干的!而且,我想,我想为这里做点事情……”
看他沉默着还没说出下一句回绝,我赶紧补充:“我不会乱拿东西的,你放心……”
“这我不担心。”他立刻打断我,然后顿了顿双手撑上沙发靠背,缓慢又清晰的对我说:“你是女演员,不是女佣。”
“我知道。”我有些心虚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双眼,不自觉的把手中被子抱得更紧,仿佛能够从中找到一点松软的安慰。
他没有再次阻止我,摇摇头大步走进房间,表示谈话结束。
这,这算是某种默认吗?
有喜悦游丝般从心底冒起,螺旋上升着绕住了我的心。
“方若绮——!”
没高兴多久就听见他在房里愤怒大叫我的名字。
刚从晒台爬下来的我浑身一激灵,拖鞋也没来得及穿稳就冲了过去:“怎么了?”
“……我的床……”他不敢置信的指着布满hello kitty粉红得发亮的床单。
“哦,床单我先洗掉了,晾着还没干,只好先用自己的对付着铺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才没有厉声反对,我用不知道哪来的粗神经不紧不慢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没事的,等会干了马上给你换过来。”
他似乎盯着床单在咬牙切齿,想用目光把它烧出一个一个焦黑的洞出来。
“放心吧,”我故作欢乐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扬起一阵尘灰:“我前阵子在超市抽奖抽到的,从没用过。”
“你……”王瑞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说不出话来,可还是名不虚传的扑克着。
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他用尽量想显得平静的语气说:“……今天是年三十。”
小小吃了一惊:“已经年三十了?”我真是快活不知时日过。
我赶紧抓住机会,腆着脸丧心病狂的用尽一切办法讨好他:“今天是片场放假了吗?真辛苦啊,大除夕的才有空回来,饺子吃过了吗?冰箱里有速冻的,我去给你煮?大过年的,别发火,别发火,要图个好兆头嘛!”
他总算把死死咬住hello kitty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我惊奇的发现他竟微笑起来。
我要买彩票,待会就去买。
“年三十,怎么都得回来看看。”他一边取下厚实围巾,一边好笑的上下打量着蓬头垢面的我:“不过家里有个人,倒真是第一次。”
王瑞恩首次在家没有玩命一样看电影或查资料,反而主动走到厨房,开始熟门熟路的烧开水煮饺子。他仍然话语不多,看着却显得心情愉快。这陌生组合的诡异场景把我吓坏了,赶紧冲过去对他一个劲的摆手:“不用,不用你下厨,我来煮就好了!你先休息!”
他专注的调整着煤气阀门,头也不抬的指使我:“你去切点葱蒜,顺便把酱油和醋调好。”
“哦……”下意识答应他的我一面老实转身去找砧板,一面执拗的扭着脖子瞅住他的背影,心中不断高声感叹着今日奇遇——王瑞恩在厨房里!他居然用到了厨房!他甚至愿意让我帮他打下手!不可思议,哦,不可思议……
属于王瑞恩的春假很短,他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回到片场,开始马不停蹄的继续奋斗。我在看报纸电视时陆续知道了他的电影完成了后期制作进行了内部试映举办了首映会走遍了各个城市宣传终于正式在一片期待声中上映,票房表现虽不能和好莱坞大片抗衡,却也能算上国产影片的年度亮点,王瑞恩的导演生涯,也因此有了个顺利开始。
我现在和他只能在录影带里交流,除夕那天我俩无声坐在电视机前看着PSTV喧哗呱噪的联欢会,他忽然在大X小X疯狂拉扯着马智文衣服的时候掉转面孔,告诉我说以后回家时间更难控制,我得定期把剧本上练习熟练的部分录下来快递给他,他看完再打电话告诉我改进方法。
我本以为影场观摩或是实践也是学习一种,但王瑞恩从未说过让我去他片场,我揣摩着是他觉得我的演技远远未达目标,不希望我给他丢脸,或者,他觉得很不方便——若是有人现场问起我和他的关系,一时之间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电视里放到他被记者问起票房亮眼的感想,王瑞恩笑容可掬的感谢了电影公司影界同仁媒体记者广大观众,如同他一贯煦暖的公众形象。
虚伪。
演技真好。
某次通话中我知道了他完全不打算休息就悄然启动了新片项目,未来可能会在片场天长地久的住下去。我还发现他似乎习惯于有关影片的一切都要事无巨细亲自安排好,我暗自觉得这是对其他人能力的相当不信任,却不敢对他说出来。
时间一划又是几个月,我们就在录像带和电话中相安无事,我还偷偷面试了一个服装大卖场的平面广告,拍了几张换季大减价的招贴。
晚上九点半,我和主妇大妈们火拼抢完超市打折蔬菜后筋疲力竭的回到家,发现客厅灯光罕见亮着,一股刺鼻酒味迎面扑来。
心头涌起一股不好预感,我条件反射般松开手中塑胶购物袋,甩掉脚上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冲过去。
王瑞恩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单,他摇摇晃晃的半扶着茶几坐在地毯上,正狠狠喝着一杯透明烈酒。
桌边大瓶伏特加俨然已空去大半。
而沿着边缘线看过去,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他握住酒杯的手指上,他用手撑住的脖子上,全是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丘疹。
我吃惊夺过他手上酒杯,失声叫道:“你在干什么!你酒精过敏,你不能喝酒!”
“那个人也会酒精过敏,”脸上不出所料也红了好几块的王瑞恩醉眼惺忪的对我笑着说:“方若绮,你知不知道,你恨了一辈子的人,他所有的好的坏的你都有,那是个什么心情?”
我惊讶瞪住他,他恨了一辈子的人?谁?是谁?
王瑞恩平常看着七情六欲都没有,可他现在笑得我心底一阵阵发凉。
“我不知道,”我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喝下去,“但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喝了。”
“电影不能拍,”他含含糊糊的摆手反抗:“酒也不能喝?这是什么世道!”
“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使出全身力气想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你今天喝多了,去房里睡一觉先休息休息吧,天大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他无声的对我露出嘲笑表情,身体纹丝不动。
“求求你了,去休息吧!”我焦急得快哭出来,我不知道他怎么了,那个一直少言寡语得令人安心的王瑞恩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心慌得简直要爆炸。
“我不能休息!”他突然一下子用力甩开我的手:“我还要拍!就算一个赞助商也没有我也要拍下去!”
被巨大力量弹到沙发另一边的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他豪气干云的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我不会垮的,等着瞧……”
“王瑞恩,你别喝了!”我几乎是连手带脚的努力爬过去,再次使劲拽住他的胳臂。
“没什么好怕的,”他还在胡乱的喃喃自语:“大不了最后还是剩下我一个人,反正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我突然冲动的从背后紧紧拥抱住了他,闭着眼带着哭腔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他的样子是那么凄惶得让人伤感,我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服,止也止不住。
王瑞恩如果有挣扎,那也是极为轻微的象征性挣扎了一两下。
他不再说话,在我抽泣着颤抖的怀抱里,颓然而安静。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