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
-
（十一）
所谓幸运，就是在取下隐形眼镜的半秒前，你想起清晨折了半条腿的大黑框眼镜已经不知所终。
长发挽成松垮发髻，爬上爬下的我将休息室翻搅得一片狼藉，接着一不小心瞅到沙发阴影后揉叠成一团的暗色不明物体。
我向前小心匍匐几步，顺便眨了眨干涩的眼。
那是王瑞恩借我的毛毯。
喳喳呼呼的小助理果然忘了还。
我有些犹豫的把它拖到身边抖了抖，立刻被飞扬跋扈的灰尘呛得好一顿咳嗽。
王瑞恩房门大开，巨大沉稳的棕黑圆桌迎面横在房间中部。他撑着额头坐在桌边，一边用手肘压着厚重剧本，一边在卷边的笔记本上飞快做下记录。午后的暖金色阳光徐徐透过左侧斜窗的毛玻璃，均匀散布在他浅灰的薄毛衣上，有轻柔精微的光的轮廓。
我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房门，他毫无反应。
我猜他又在对编剧们连夜赶工出来的新一场剧本条例分明的提出意见。那帮人已经快被王瑞恩折磨疯了，每次见他们都面目浮肿的叼着烧了半截的“american spirit”，拿着一叠被导演大人枪毙的稿子，焦头烂额的欲哭无泪。
在门口没人搭理的傻站了两分钟，我忍不住加重力道扣了好几下门板。
“什么事？”他头也不抬的回答，写字速度丝毫不缓。
“我……来还毛毯……”我做了个没人看见的苦瓜脸：“谢谢你。”
他手边动作如突然刹车般被生硬克制，然后他面无表情的仰起头，仿佛大脑空白一样定定看住我。
但那眼神里一半是怀疑，一半是警惕。
我惴惴不安的想露出一个笑容，没有成功。
“噢！”他忽然做恍然大悟状拍上自己脑袋，带起乱翘飞扬的发丝，“随便放这儿就好。”
我皱眉看了看他眼神示意的地方，有深棕色不知什么液体留下的大块印渍，弯曲的边缘线上还粘连着好几条拖拖拉拉的灰絮。
王瑞恩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有些困窘的笑笑：“我对这些不大注意，放别的地方好了。”
“我知道，”我冲他晃了晃手上的毛毯：“这条毯子硬梆梆的，你也能一直用。”
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站起来，一把拽过毛毯：“好心借你还这么多抱怨。”
“是我不好，”我老实的向他敬了个抬手礼：“我道歉。”
他瞄了我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我实在没时间去管这些，让别人帮忙又不大好意思。”
“你的助理呢，他不是应该帮你搞定日常杂事的吗？”我好心提醒他。
他侧了侧身，弯下腰想捡起椅子脚边一张布满字迹的稿纸，桌下传来他含糊的回答：“我不大习惯别人帮我处理私人事物。”
从王瑞恩房间到摄影棚后台要经过四个拐角，我冷不防在第三个撞见温宁珊。
今天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的她异常心不在焉——我突然从转角杀出，她不但不若以往畏缩胆怯，反而对吓了一跳的我点头打了个招呼。
前方走廊传来咚咚脚步声，大步流星的黎华在下一秒现身眼前。
我近乎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黎华看见我双手握拳背贴墙面，瞪大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方若绮，待会见。”他很快经过我，一步不停。
我看见黎华在下一个转弯处追上温宁珊，他伸出右手，毫不犹豫的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把来不及反抗的她拉到我视线不及的角落。
同一天里再次看到黎华已是傍晚收工时分，他出乎意料的猫腰走出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对着我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我和方小姐还有点事情要谈……”他亲切诚恳的看着我身边女孩，语带怜惜的说：“你今天也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小助理眼里全是黎华英俊而亲近的脸，她被催眠般一口应承下来，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今天，现在，尤其不想。
我于是狠狠埋下头，打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蹭掉了一小块皮的黑色鞋尖。
停车场门口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我觉得自己能够听到几米开外的所有响动——穿堂的风把地上皱巴巴的纸屑卷成上升的螺旋，轻轻蹭过沉郁灰黑的汽车轮胎，在模模糊糊的地面上小心擦出哗啦声。
他的右手力道很轻的搭上我肩头，我心下惊跳着抬起头，对住他的眼。
这里的光线让他的瞳孔颜色浅得读不出情绪，除了他眼里张皇的我自己。
“怎么了？”他微微笑着凑近脸，语气里是宠溺的温柔。
我好像只在电影里见过他这样，又好像在电影里也没看过。
那只手顺过我的披肩长发直到后背，他稍一停顿后突然加大了回收的力量，轻而易举把我揽到身前不到二十厘米。
我的脑袋胡乱运转着，昏头涨脑的想着这里是工作人员离开片场必经之路，不知会有多少路人看见我们以这样暧昧的姿势靠得如此之近。
他在我的耳边低声笑起来，那声音很悦耳。
温暖气息吞吐间团团将我胶着，我在绷到极限的巨大磁场中被冻结所有行动，背后却仿佛有火在烧。
下一分钟，他的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闪闪发亮的小玩意。
一对弧线优美的白金耳环，小巧棱柱型的水晶吊坠被打磨成每个切面都在反射着精准光线。
“记不记得你要的那块石头？”他柔声说：“我请一个朋友帮了个小忙。”
我当然记得那块石头，我更喜欢它原来的样子。
毫不雕琢，自然坦荡的样子。
现在它被雕琢得面目全非，坚硬呆滞的躺在黎华纹路分明的手掌里。
“我没有穿耳洞。”
所想的没有出声，脱口的却是这句。
“我知道。”他又笑了起来：“这个不用穿。”
那是对构造精巧的耳夹。
被他的笑声振起的空气一波接一波的挤压我的脸颊，我不自然的扭了扭身体。
“别动，”他迅速按住我：“我帮你带上。”
他甚至没问我喜不喜欢，需不需要。
他想做的事情，或许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拒绝。
耳朵被冰凉金属夹住的感觉有点酥痒，又有点钝痛；有点麻木，又有点不甘。
一丝厌恶从神经末梢悄然窜起，渐渐笼罩了全身。
不知我所厌恶的，到底是他，
还是木立原地，任他为所欲为的自己。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1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