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赋》未成说

7、第六章

　　少年怔了怔，看着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菜，伸出筷子又夹了一些。
　　虽然饭菜不是卫予做的，但似乎还是成功贿赂了某人。
　　不仅出乎卫青的意料，甚至卫予自己都没有想到。卫予开玩笑的一句话，少年竟然同意了。
　　卫予记得自己的原话是：“改天带我出去逛逛可以么？”
　　这句话卫予在问出口后的几天每个字连带语气都掰碎了咀嚼上数十遍，愣是没发现哪个字能让那个人就这样同意了。
　　试着问卫青，得到的答案是他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或许，他是你认识的人中唯一懂你的人。”
　　这句话不仅没有解决卫予的疑惑，反而让她更觉得莫名其妙。
　　天上掉金子和出门被车轧一样，不管发生时觉得有多么不可思议，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由不得你不信。
　　所以卫予就算郁结得整张清秀的小脸都皱到一起，她终于出了府，仍然是既定的事实。
　　小孩子只会在问题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会不知所措，然而在玩的面前，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于是长安街上多出了一个闹腾的孩子。
　　“你……没出来过么？”少年紧绷的表情表明他在忍耐身边这个随随便便就大惊小怪的人，但问出口的话却是没来由的温和。
　　卫予倒是不甚留恋地收回目光：“府里的人都说他们很忙，大人倒是带我出来过，但好像很多人都认识大人，总是有人过来攀谈。”
　　“明明什么都一清二楚，却只能当作什么都不懂是么？”
　　少年平淡如聊家常的口吻让卫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还好了，我也不是很在意……”卫予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少年看似根本没在认真听的表情，让卫予越说越感到心虚。
　　苦笑一下，卫予抿着唇抬头望天，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
　　“寄居他所，非亲身体会，不知其苦。”卫予将心事坦然地说出来，随即心境便如这万里晴空，豁然开朗。
　　“听说长安的东西都是特别好的，就是糕点也比别处精致，是么？”
　　少年斜睨她：“你现在不应该是不名一钱么？”
　　“的确，”卫予很诚实地点头，“但是你有。”
　　“……”少年默了默，再次开口，“或许我也没……”
　　不等他说完，卫予回头莞尔：“那你有么？”
　　“……”少年的表情就像吞了东西被噎着，“有。”
　　“很好。”卫予的笑容愈发灿烂，转身继续专心于周边的琳琅满目。
　　但少年还是精准地捕捉到卫予轻声的自语。
　　“最好带够了。”
　　“……”
　　少年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卫予会真的像个官家小姐一样肆意挥霍，卫予的性子很容易便看得透。
　　四个字，心比嘴软。
　　“这里的饵用的材料太好，做的太细致，美味是有了，但风味却不足，我以前也学过，倒不如自己做。”
　　“我好像闻到酒香了，应该是黍酒，不过我闻过更香的，多半是酒曲的差别。”
　　“那几件深衣当真好看，但我不喜欢那颜色，还是大人准备的更好看。”
　　于是少年成功证实了方才的想法。
　　结果方才一脸向往地说长安好的某个人，挑挑捡捡了许久以后，竟只买了些黍米。
　　“大……以前有人教过我酿酒的，我可以自己试试，说不定还能做得不错。”卫予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拿出几枚半两钱将米钱付了。
　　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少年此刻的表情，卫予索性不看。
　　“大人怎么会让我出门，别人出钱。”
　　身后没有回应。
　　“方才是你陪着我，你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身后依然没有回应。
　　自己的话就像一颗颗砸入深谷的石头，连个回音都没有，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卫予不大适应这样的感觉，犹豫着缓慢地回过头。
　　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还在身后，自己没有走丢。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可你走在前面。”
　　“你可以告诉我啊。”
　　“告诉你，你知道在哪？”
　　“……不知道。”问都不用问，除了卫青的府邸，她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是现在，她连卫青的府邸在哪都不知道了。
　　“那我前面说的话呢？”
　　“你解释了，我知道了，你要我说什么？”
　　卫予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她是一棵菜，现在一定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打蔫了。
　　“那……你要去哪？”卫予刚问完，又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乖乖跟着，不废话不乱跑。”
　　少年双手抱臂，懒懒地挑眉。
　　卫予恨恨地咬牙：“就那么像假话？”
　　少年头一低嘴一瘪，他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卫予真的什么废话都不说了，真的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要不是听得见后面一直响着的轻微的脚步声，少年甚至会以为卫予已经不见了。
　　卫予虽然性子野，但她知道分寸是什么，前面这个人她已经很确定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再怎么胡闹也不能过分。更何况自己不认识路，回去还得靠这个人。
　　而且她不管被带到哪里都不会有多惊讶，因为长安不管哪里她都一样陌生。
　　一句话，只要知道自己不会被卖掉就够了。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么？”
　　“……”
　　少年不过是奇怪卫予这么安静地跟着，才随口嘲讽一句，按照他了解的卫予，这个时候怎么也会吭个声，可出乎意料的，卫予什么都没说。
　　一回头，只见身后的卫予已经傻了眼。
　　少年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蠢。
　　“我不蠢，一点都不蠢。”卫予这次一眼就看出少年那眼神的意思。
　　“……”
　　长安远比卫予预想中的更大，卫予从小不过生活在边关普通的民家，是那种闭着眼睛能从头走到尾的小地方。而跟着少年走了这么久，卫予越来越分不清方向，唯一知道的只是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没有一处是重复走过的。
　　她到底来了个什么样的地方？
　　自顾自地带着路的少年，完全不知道此刻卫予的震惊。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