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赋》未成说

5、第四章

　　卫予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便跳了下来。
　　“动作挺利索的。”少年的夸奖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卫青倒是好像乐得看这两个孩子闹腾，在一旁微笑着由得他们。
　　少年顺手递给卫予一个布袋，卫予接过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粟。
　　卫予眉头都快皱到一起，显然是对少年的戏弄很是恼怒：“这是生的。”
　　“呵，”少年一声冷笑，“奇了怪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喂马还要用熟的。”
　　“喂……喂马？”卫予像是听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马不是吃草的么？”
　　“别看这马性子温顺，它可是匹战马。用草喂的马用于辎重还行，上战场作战是不行的，战马多是用粟菽喂养。”卫青一边解释，一边将盛好饭的碗递给卫予，“先吃饭，吃完了再喂。”
　　“用粟菽喂养？”卫予眉头皱得更紧，“比人吃的都好。”
　　“一个人在战场上的作用，还未必比得上一匹战马。”少年不以为意，“国家未安定，民生又怎么富庶。”
　　卫予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袋子搁在一边。
　　普通百姓也就差不多这样的伙食了吧，或许最多逢年过节还能添上一点荤腥，若是临近边关的地方可能还会更差。大汉本就是重农耕的，对上匈奴这样剽悍的游牧民族很难讨得什么好，养军队的消耗着实是个重担。
　　卫予突然用手肘捅了捅少年：“那你以后也会上战场么？”
　　少年冷哼，仿佛卫予说了句废话。
　　“你别小看了阿予，这对抗匈奴的事，她比你懂的多。”
　　少年挑眉，一脸质疑。卫予嘴角一撇，好似在嘲讽他鼠目寸光。
　　“她是舅父从边关捡回来的？”转眼少年已经了然。
　　捡回来的……
　　“我喂马的时候马会咬我么？”卫予记得卫青带她回来时的嘱托，虽然眼前这个人一口一个“舅父”，和卫青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但遵守答应过的事还是必要的，就算告诉他，那也只能是由卫青告诉他。
　　“那要看你有多蠢。”少年也没有继续问，卫青知道他想了解什么，但他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兴趣，教她骑马已经是自己多事了。
　　卫予伸手抓了一把粟，抬高至马嘴前方不过几寸的地方，马低下头乖乖地吃，没有咬她，倒是蹭得她手心痒痒的。
　　“舅父这是哪找来的马，从未见过战马有这般温顺的。”
　　“温顺可不一定软弱，它的脚力在我带的骑兵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卫青回答完少年，又对卫予道，“阿予，每个骑马的人都会先试着牵马和喂马。”
　　卫予正小心翼翼地喂马，闻言不禁分神：“为什么？”
　　“因为既要让马知道你是控制它的人，又要让马知道你的好和你亲近。”卫青说完，笑望少年，少年蹙着眉，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不以为然。
　　一天下来，卫予累得只觉四肢都快散落，而骑马的本事没见有什么长进。
　　“并不是坐在马背上才叫学骑马。”这是卫青对此的解释。
　　而那个少年为什么要让卫予跟着马跑，卫青只说今后她真正骑马时就会知晓。
　　这一日的学习就像一本竹简，写满后被卷起便搁置一边。
　　卫予甚至，连那个少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口一个的“舅父”。
　　卫青自然没有闲到可以天天陪着卫予，于是卫青的书房便成了卫予除了自己房间以外在府中最熟悉的地方。
　　女儿家喜欢读书的不少，卫予算是其中一个。自从知道卫予原来是认得字的，卫青便同意她随意去书房看书。而卫予竟不像其他孩童那样喜欢一时兴起，对待读书的专心一点不逊于她心心念念的骑马。
　　有时，卫青会和卫予一起在书房看书，各看各的，互不打扰。若是卫予有什么不懂的，卫青会让她自己多想，实在想不出再问。
　　卫青虽是武将，平日里却不只是看那些兵法谋略，反而广为涉猎，书房里各式各样的书卷甚为丰富。
　　可几次在书房看见卫予，一开始还未注意，久而久之却发现卫予虽然常来看书，甚至可以说她待在书房的时间比卫青还多，可她从始至终，手上身旁也只有同样一套书卷。
　　“那日你在战场上，唱的也是《诗》。”在卫青眼中，卫予似乎是极为喜欢《诗》的。
　　“因为以前只学过《诗》。”不期然的回答，反而更像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反应，对什么都抱有兴趣的年纪，专心于一，只不过是因为熟悉。
　　“为何只学《诗》？”不管教学的是家人还是夫子，都不该是从《诗》教起。卫青正疑惑，转而一想，卫予当时不是在读诗，而是在唱，于是又试着问，“是平常大人教你唱的？”
　　卫予摇了摇头：“都是一字一句读的，曲子是我和朋友私下里自己琢磨唱着玩的。”
　　她们那里应该是没有私塾的：“那是谁教你读的？”
　　“……”谈及这个问题，卫予竟有些嗫嚅，但还是小声地回答，“大人。”
　　卫青只一想便明了，卫予不是在唤他，而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只教你这个？”
　　“大人说，他枉读百书，学不得用，还不如读诗以怡情，”卫予说及此，目光忽而如同起了薄雾，浸透着忧伤，“可他临终前却后悔了。”
　　“为何……后悔？”卫青本想问为何学不得用，但话出口前还是不由得改了。
　　“当时大人指着军中一人说，‘有将如此，悔不该隐匿求全，黄沙埋骨，犹未晚耶？’。”卫予说着，仰首看着卫青。
　　几乎是被卫予的声音牵引，卫青本能地问出：“他指的是谁？”
　　卫予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同样浅浅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