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镇记事簿》萼石

5、西瓜地（完）

　　离晓东醒的时候，正好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太阳已经升起得老高了。

　　他还是躺在陶阿三家西瓜地边上的塑料棚子里，醒来的时候他的头正好压在他的左手上。

　　“果然是做梦吧！”离晓东喃喃自语道，手已经僵麻了，离他身体不远处的桶里散发出一阵阵腐烂的臭味。

　　他试着把右手递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好痛！”

　　今天一大早陶阿三家的西瓜地里就传出来一阵惨叫，惊得不远处提着水桶走过来的陶阿三不小心把水桶里的水洒了个一干二净。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离晓东和陶阿三各自占了木凳的一边，试着想用眼神说服对方。过了好一会，离晓东率先觉得自己眼睛已经撑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的发疼的双眼，低声说道：“这钱我不挣了，你这不干净，你看哪有西瓜好端端的突然发出这种味道的。”

　　离晓东指着塑料桶里那颗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西瓜，他原本还觉得昨晚的事是自己在做梦，可看到桶里那颗完整无缺却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西瓜和上面黑黑的小手印后，就知道那都是真的。

　　——和自己一起吃西瓜的小孩，半空飞舞的头颅。

　　我去，要不要这么刺激！整个三观都碎成渣渣了。

　　“不行，我把钱都付给你了，你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陶阿三转了转眼睛，不悦道，“收钱不做事可不行，要不然你就把那二百块还给我。”

　　“你还想把钱拿回去？”离晓东瞪大了眼睛，愤怒的说，“我没朝你要精神损失费就算不错了，一连几天大晚上不睡觉陪你在这蚊虫遍地的田里等那个所谓的偷瓜贼，等好不容易要抓到人的时候，又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一醒来身边就是这颗诡异恶臭的西瓜，差点被吓死，你知道吗？”

　　离晓东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把自己晕过去的真正原因说出来，他知道就算是照实说出来，陶阿三也很有可能不相信自己，昨天那个小鬼可没说什么时候整陶阿三。

　　“你看到偷瓜贼了！”陶老三一下子站了起来，大惊失色的问道。

　　“你这么惊讶干嘛？”离晓东孤疑的盯着失态的陶阿三，想起昨天那个小孩的话，看来陶阿三肯定知道些什么。

　　“呵呵，你知道的，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人了，当然难免会有些激动。”陶阿三搓了搓手，坐回位子上，不安的辩解道。

　　看到陶阿三那蹩脚的掩饰，离晓东垂目掩盖住自己眼眸深处那道一闪而过的光，为什么那么惊慌失措，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什么？

　　“那偷瓜贼长什么样子你看清了么？”陶阿三的声音有些抖，他吞了吞口水，显得很是紧张，“看你这样子，昨天应该没有西瓜被偷吧！”

　　“好你个陶阿三，小爷魂都快吓没了，你就担心你那几个值不了几个子钱的西瓜。”离晓东将一张单薄的木板拍的震天响。

　　“西瓜没事就好。”陶阿三松了一口气，转眼间就正经起来，他对离晓东正色道，“虽然你没抓到他们，但你也把偷西瓜的那人赶走了。”说到这里，陶阿三被离晓东一下子亮得出奇的眼睛给惊了一下，顿了一会这才接着结结巴巴的说，“而且……既然……偷西瓜的人被你逮到一次，以我的经验，那些偷西瓜的小贼恐怕是不回来了。”陶阿三的话越说越溜口，他口气一变，凶巴巴的说道：“只是当初说好了只有抓到小偷，我才给你三百块钱，可是看如今这样抓贼是没戏了，不过看在你赶跑了人的份上，我前面给你的那二百块钱就不要你还了。”

　　看这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自己占了他多大的便宜似的。

　　对陶阿三这副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态度，离晓东很是不爽，直接表现为他挥舞着拳头，意思表现的很明显——不给就挨揍。

　　……

　　事情到最后，陶阿三到底不敢去赌离晓东是不是真的敢抽死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钱币的白色小塑料袋，从中掏了一把散票，又在细细地数了一大堆票面最小的纸币凑成一百推给了离晓东，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活像自己身上少了块肉。

　　“你也别看了了，本来嘛，说好了三百，一分都不能少，我虽然没抓到人，但也算完成任务了，你没理由要扣我一百。”舔了舔嘴角，见陶阿三那副死人样，离晓东觉得自己有些无力。

　　“呵呵！”陶阿三的眼都愣住了。

　　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因为听到昨天小鬼说要整陶阿三，离晓东回到自己家里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事。
　　想去看看陶阿三吧，又担心把自己给弄进去了。

　　就这样一直熬到傍晚，街上突然间传来中医院那辆快报废的救护车独具特色的唉~~哟~~ 唉~~哟~~的声音，是不是陶阿三出事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跑了出去。

　　等他出门一看，发现出来的人看热闹还挺多的。南通镇太小，哪家哪户有点事，不到两个小时，全镇人都知道了。就拿看病来讲，镇上哪家哪户有人生病一般都是去镇上齐医师家诊所，就算病的很重，镇上的人也习惯自己送医院，毕竟中医院离得太近了，镇上最远的人家骑个自行车去中医院也花不到15分钟，除非是那种急性病的病人。

　　所以，今天看到救护车，有些镇上年纪小的孩子甚至在车屁股后头追着跑。

　　离家离中医院很近，走路要不到两分钟，等离晓东从家里跑出来，正好看到救护车车屁股后面那一道乌漆吗黑的尾气，“谁家里出事了。”

　　“陶老三家。”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回了一句，“他儿子晕过去了。”

　　听到这话，离晓东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懵里懵懂的就回了家，蒙头大睡。

　　等到第二天，离晓东才从大喇叭陈姨那里听说，昨晚陶阿三的儿子已经没了。

　　“听值班的护士说人送去医院的时候，陶路身上什么都没穿，整个背上都是土。”陶路就是陶阿三的儿子。今年才十二，长得虎头虎脑精神气可足了，离晓东帮陶阿三看西瓜田的时候，见他来给陶阿三送过几回水。

　　“怎么就没了啊！”离晓东惊讶道。

　　“太阳晒多了，中暑，没救回来。”陈姨简洁的概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等看到离晓东脸上那越发震惊不敢相信的神色，她又神神秘秘的补充道，“听陶家的邻居说，陶路是跑到他家地里头去玩，这才死的。”

　　“跑地里去玩，把自己给晒死了？”

　　“你是不知道，去年七月份，咱们镇上有个小孩跑到陶阿三家的西瓜田里去偷西瓜吃，正好被陶阿三逮到，你说依陶阿三的性子能放过他，当时就追着那孩子打，等抓到人还把人的衣服裤子脱了个一干二净，绑在他家地头上，说是替人父母教训教训孩子，随便替他家看看地。”说到这里，陈姨停住了，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才继续说道，“任那孩子哭的多惨，陶阿三都没放过人家，最后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更是一个人回家去了，等到中午三四点才去的地里，那时孩子已经死了。”

　　“那就没人去找那个孩子？”离晓东忍不住打断道。

　　“怎么没人找？”陈姨翻了个白眼，对离晓东打断她说话有些不满，“人孩子父母是出去打工去了，孩子给爷爷奶奶带的，他奶奶中午吃饭时没看到孙子人都急疯了，满镇的找，你当时没在家不知道，这事闹的挺大的，知道孙子死了，老太太当时就哭晕了过去，那孩子的爷爷更是要让陶阿三偿命。”

　　“最后那这案子怎么结的啊？”离晓东不由问道。

　　“怎么结的？”陈姨嗤笑一声，圆滚滚的脸上难得的带上了两分嘲讽，“用钱结的呗，那孩子的妈妈怀孕了，陶阿三把他市里那套房子抵给那家人了，这事也就这么算了，毕竟又没去派出所报案，人家家里头自己都不追究了，咱们又能管什么？”

　　“……”

　　离晓东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股沉甸甸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没过一会，陈姨就恢复过来了，她拍了拍离晓东的肩膀后，快步走到路边另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中年妇女身边，和人聊了起来。离晓东隐隐约约听到两声“报应”、“索命”之类的字眼，没过多久就听到陈姨那一块传来阵阵笑声。

　　这就是南通镇，骨子里带着一丝冷漠。

　　想到昨晚跟自己呆在一起吃瓜的小男孩，离晓东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回了自己家。

　　隔天一早，在么么送到他姐家后，离晓东第一次提着箱牛奶和几斤水果骑车去了沙家湾他姐离琪琪家看儿子。

　　——西瓜西瓜，又甜又甘，无毒雾都，来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