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8、Part7 发烧（1）

　　当天夜里，猫开始发热，在睡眠中不安分地扯自己身上的被子。这时，静静守在一旁的苏医生就会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不一会儿，猫又安静下来，苏医生每隔一段时间就得给她换额上的冰毛巾，顺带用棉签沾一些水给她润唇。
　　灰蒙蒙的夜色中，猫和苏医生的神情都有些模糊，房间内只有猫黏重的喘息声……

　　“两忘，两忘。”许年年像小狗一样耷拉着两只手从宿舍楼上跑下来，“你叫我？”
　　于两忘看了眼她还在滴水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低声问：“年年，你是在替别人洗衣服赚钱吗？”
　　许年年一愣，也没有打算隐瞒，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是陌南中学只有一个洗衣房，而且收费特别高，夏季的T恤一件2元，冬天的衣服都是4元起价。几个女生在寝室的时候，不知是谁抱怨了几句，许年年突然想到寝室的水电费是算在开学交的住宿费里的，如果自己帮别人洗衣服，可以赚不少外快。
　　她扭捏了几天，先是对寝室里的室友说，她可以帮她们洗衣服，保证洗得比洗衣房干净，而且是纯手工，至于钱那方面，让她们看着给。
　　室友们都知道许年年家里的情况，就借着这个名目把自己的朋友都招揽来。一来二去，整个高一年级都知道有个女生在洗衣服赚钱，出于种种因素，许年年的小生意变得越来越好。
　　于两忘静静地听完，将话锋一转，“你想好怎么给班主任解释了吗？”
　　“什么？”
　　“你觉得一个几乎被全年级的同学知晓的秘密还是个秘密吗？”于两忘问，“或者你以为班主任会对你放任自流？”
　　许年年低下头，底气不足地答道：“应该……会吧。”
　　“是吗？”于两忘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浅浅的笑了一下，“希望如你所愿。”
　　许年年本还想解释几句，于两忘却是摆摆手离开了。在许年年眼中，于两忘是那种字字珠玑的人，既然对她说了那些话，大概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的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午后的天气正好，大有金秋十月，秋风惬意，丹桂飘香之感。
　　她站在桂树下，黑色的长发轻轻拂过白皙的面颊，米粒大小的嫩蕊像是染了月晕，衬得穿白色衬衣的她越发出尘飘逸，一如空谷幽兰。张开双臂，斑驳的日光从树缝中漏出，星星点点缀在她的身上，像极了那年秋日里的一幅画。
　　她的笑意，始终挂在脸上，他不忍打扰，不敢打扰。
　　“谁？”
　　枯木碎裂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白沐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着回应：“我。”
　　许年年一眼就认出这个在食堂调戏自己的男生，双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当下警惕问到，“你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白沐晨走到她面前，迅速把刚才捏成一团的针织衫展开，“我听同学说，你在……呃，勤工俭学。所以，我这件衣服能不能，呃……麻烦你。”说完，他暗暗鄙视了自己一把，白沐晨啊白沐晨，你什么时候跟女生说个话都这么别扭了，你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来的人。
　　“我看一下好吗？”
　　“当然当然。”白沐晨赶忙把衣服递过去。
　　“怎么弄得这么脏？”许年年小声嘀咕。不过她要是知道某人为了达到真实性，还特意把衣服在沙堆里滚了几圈，或许就不会惊讶了。认真打量一番，她把衣服递回去说：“你这件衣服最好干洗，水洗可能会缩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白沐晨立刻就急了，脱口而出：“别。”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过，连忙平缓了语气解释到，“是这样的。这件衣服尺寸大了点儿，我就是希望，洗过之后能够小一点儿。”顺便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小钞和衣服一起递了过去。
　　许年年就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委婉道：“那个，我真的不行，这个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白沐晨见目的暴露了，也就不再绅士，恢复本性威胁到：“你要是再不同意，我就亲你了。”
　　许年年一听，当即抱着衣服跑没影儿了。弄得白沐晨还掏出手机看了半天，自己明明和往常一样帅，怎么她就跟见到鬼一样呢？
　　许年年匆匆跑回了教室，意识到洗衣服这件事真的有些闹大了，所以整个下午都不怎么敢踏出教室，就怕再遇到什么让人难以应对的事情。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太草木皆兵，别人肯把衣服给自己洗也是好心……

　　晚自习的时候，钱建一如既往出现。
　　“下周一将会进行本学期第一次月考，这也是同学们进校以来的第一次考试。老师们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大家应该知道，在我们这种班看的就是成绩。同时，先给大家说一声，我们班现在有七十个同学，下学期一定会踢人，至少也要踢二十个。至于是哪些人呢，其他的标准都不好说，就以成绩来决定。所以，你们还是好好考，不然下学期我把你踢出去了，你父母还得到处去找关系。”
　　钱建说到这里，用那双眼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眼角向上，带着傲慢的神情，然后掏出手机把玩了几分钟，走到教室门口说：“许年年，你出来一下。”
　　同学们对这种场景早就司空见惯，用钱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有一些话，我没有必要给每一个同学说，我给该说的说了，该传达的他们自然会传达。”
　　站在教室外，钱建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下来，这是他面对前几名常有的态度。他先是问了一些关于学习的事情，许年年一一应了，他又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到：“这几天查寝的老师说，你们寝室有人在晚上洗衣服。”
　　“是。”许年年一愣，大概猜到是于两忘提醒过她的那件事，又怕连累寝室里的其他人，咬了咬嘴唇说，“钱老师，是我在洗衣服。”
　　“你有多少衣服，怎么天天晚上都在洗？”钱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机，嗒嗒的声音弄得人心悸。
　　“我……我帮别人洗的。”她深埋着头，一味和自己的衣角较劲。
　　钱建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用惋惜的口吻说：“年年，你是我班上的好学生，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情而影响成绩。”轻轻叹了口气，“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学校一旦有补助，我一定会替你申请，但在这之前，你的成绩一定要稳定住。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阿爷把你送到学校来干什么，难道是叫你替别人洗衣服赚钱吗？”他的语气又强硬起来，眼中又泛出那种傲慢的光，“说句实话，你如果考上了重本，那么你就是个人才，考不上，你这辈子就完了。你觉得你家里有钱供你去读一个交高价的二本吗？”
　　许年年的呼吸一滞，双手不自觉地捏成拳，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钱建看她这幅摸样，轻声说到：“好了，你进去吧。”
　　“谢谢老师。”许年年朝他鞠了个躬，“对不起老师。”
　　跑进教室，许年年伏在桌子上嘤嘤的哭起来。她感到很迷茫，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读书？像这样，每天她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阿爷却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攀爬，自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吗？不。正因为她不能，才想赚些钱减轻阿爷的负担。可如果因为这样而影响成绩，也一定不是阿爷想要看到的。
　　泪光婆娑中，她似乎看到阿爷背着锄，咂一口旱烟，侧头看她时，眼底有着浓浓的希冀。阿爷他，一直要自己带个红本本回去呀！
　　唐以沫已经慌了神儿，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到：“年年，不管小贱对你说什么了，你就当他是放屁，千万别理他啊。他就是神经有问题，一天到晚就知道成绩成绩，踢人踢人的。你别哭啊……”
　　“让她哭。”于两忘清冷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唐以沫呲牙咧嘴的回应：“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你的安慰完全不起作用，而她哭出来会比憋在心里好得多。”于两忘双手抱胸坐在桌上，“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干，没有意义的话不要说。”
　　唐以沫啧了一声，该死的于两忘每次说的话都让她不爽，但又似乎很有道理。
　　“我……我没事了。”许年年抬起头来，泪水还是止不住的下落，由于趴在桌上，小脸有些充血，红扑扑的。
　　“唐以沫，去买几个包子。”
　　“凭什么我去！我还要陪……”对上于两忘阴冷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很没骨气的从后门溜了。
　　许年年也不笨，很快就明白于两忘是故意支开唐以沫。
　　于两忘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说：“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但是该说的他应该也说清楚了，现在主要看你自己怎么选择。”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许年年苦笑着摇头。
　　“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潜心学习，因为这是从长远来看最有利的选择。”于两忘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说，“但是，你不一样。”
　　许年年喜欢听于两忘说话，似乎整个心灵里的污垢都会被她飘忽清冷的声音带走。
　　“小贱说的话有夸大的嫌疑。试还没考，怎么肯定你的成绩一定会下降？你如果心有不甘，就用成绩向他证明，他的推论是错误的。当然，你最近接的case也太多了，你至少要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以上，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于两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教室门口，向楼下张望了几秒，“买包子的人回来了，你多吃点，学生会有个紧急会议，我先走了。”
　　许年年想了一会儿，对着空阔无人的教室释怀道：“谢谢你，两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