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7、Part6 抵达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九点。
　　从火车上下来，迎面的风将猫吹得一个激灵。苏医生见了，忙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覆在她的肩上。猫静默着接受了他的好意，怕一身汗湿被夜风惹出什么病来。
　　两人出了车站，苏医生拦了一辆计程车，对着司机说了几句，汽车就向着一个猫完全不熟悉的方向驶去。
　　“累了吗？”苏医生开口问。
　　“还好……没有。”猫轻轻地答，“我是在想，我怎么会答应和你旅行。”
　　苏医生轻笑，“那想出来了吗？”
　　“没有。”
　　猫靠在坐垫上，她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为什么会答应一个陌生男人的旅行？又为什么让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娶她？猫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那双熟悉的眼，也或许是那陌生的病。
　　车窗外，路旁的林木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出一种落寞的萧瑟，由远及近，再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猫渐渐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制的长椅上，因为身下垫着一层极柔细的毯子，所以并不硌人。四周是木板墙，各种带有海洋气息的小物件挂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和着耳畔隐约的海风的声音，大致能够推算出这里的位置。
　　猫站起身来，许是睡得太多头晕眼花，刚走了几步就腿上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门边。门外夹杂着腥咸潮湿气味的海风直往她鼻子里钻。
　　“……原是今早临时接到先生电话才来整理……又以为先生是一个人……收拾了一个房间……”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猫一惊，抬头便看见苏医生和一个老者背对着她比肩而立。她想，老者口中的“先生”大概就是苏医生，两人既然在房间外交谈便是不想被旁人听见。她正打算趁两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溜回去，奈何脚上使不上劲，只能倚在门框上。
　　“麻烦你了。”苏医生儒雅有礼的应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就好。”
　　“先生要住几天？”
　　“……看情况吧。”
　　“……那，那位小姐是？”
　　苏医生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答到：“我未婚妻。”
　　猫一愣，随后被他的局促表现逗得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笑声传到那两人耳中，纷纷扭过头来看。猫见自己暴露了，当下也就不再找借口，大方坦言道：“苏医生，我站不起来，你来帮我一下。”
　　苏医生朝老者抱歉地一笑，信步向猫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见他将双手放在猫的腋下，像是提小孩一样把猫提起来。猫“咦”了一声，见苏医生促狭地笑着，便知他这是在计较自己刚才笑他的事情，心下腹诽到这个小气的男人，却见苏医生突然变了脸色，将她放在木椅上，匆匆走进里屋。
　　猫正处于惊疑之中，苏医生又匆匆走出来，手里多了个物件，猫仔细一看，竟是个温度计。

　　十分钟后，猫像个木乃伊般被裹在厚重的棉被里。
　　看了眼38度的温度计，坐在她身边的苏医生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猫想了想，“我本来没觉得哪儿不舒服，但听你这么一问，感觉哪儿都不舒服了。”
　　苏医生轻笑了几声，替猫掖了掖被角，“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苏医生。”猫叫住他，“我给你讲故事吧。”
　　“先吃饭。”
　　猫拗他不过，只好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小时的呆，又乖乖的吃了碗饭，等苏医生收拾了碗筷，终于又坐在了她身边。
　　他说：“讲吧。”
　　“我不想讲了。”猫有些赌气地说。
　　“那就休息吧。”苏医生淡淡开口。
　　猫睨了他一眼，“不，我要讲，就讲和吃饭有关的……那天，就是在张有和张晗打了架的第二周……”

　　陌南中学共有两个食堂。其一，是建校初年就设立的；其二，是抗震救灾后由外省援建的。由于年份相差甚远，同学们又将前者称为旧食堂，后者称为新食堂。
　　每天的早餐时间，食堂总是人满为患。当唐以沫和许年年好不容易端着稀饭从浩浩荡荡的购饭大军中挤出头来的时候，才发现没有空的餐桌了。
　　“天亡我以沫哇！”唐以沫刻意腾出一只手来捶胸，面色无不凄然。
　　许年年安慰道：“要不，咱们端回教室吃？”
　　“得了吧。要让小贱知道了，咱俩几条命都不够他杀。”
　　小贱，是同学们给班主任取的外号，当然许年年是没有叫过的。想到这儿，两人的小脸又纠结成丁香状，突然，一个明朗的笑声传入耳膜，许年年惊喜的喊道：“大牛哥。”
　　“小丫头，没地方坐吧。”宋小犁耍酷般把头发一甩，“来，跟哥走。”
　　唐以沫狐疑的看了许年年一眼，见她点点头，也就放心的跟上。哪知刚走了一步，一只修长的手赫然从眼前掠过，一把扯过许年年，手中的稀饭由于外力在不锈钢碗里左右晃动。
　　转过头，刚好看见来人的颈项，其下是一件宽领的衬衫，几颗扣子有意地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许年年的脸突然就红了，慌忙抬头，看见他俊朗迷人的面容，灼灼勾人的桃花眼，嘴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年年，跟我走。”
　　不由得她拒绝，来人夺过她的饭碗，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从宋小犁面前走过。而宋小犁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毫无反应，唐以沫愣了愣，只好追着许年年走。
　　“小白，你怎么去了那么……”张有转过头来，看着眼前清秀的小女生似笑非笑的调侃道，“小白，你不至于买个包子都要把个马子吧。”
　　白沐晨将饭碗放下，给了他一个“你再敢乱说，老子就把你灭了”的眼神，张有随即耸了耸肩，不再吭声。
　　“那个……”许年年因为张有的那番话脸更红，“我可以走了吗？”
　　白沐晨伸手把她扯到座位上说：“吃饭！”
　　“可是，我不认识你诶。”
　　张有一口凉面喷了出来，对上白沐晨那双要杀人的眼神，只好忍住不断抽搐的面部神经。只见眨眼间，白沐晨温若春水的轻声应对：“之前不是见过吗？”
　　“但是我们真的不是很熟，我不会和这样的男生同桌吃饭，再见。”
　　张有仰天长啸三声，要知道在陌南中学，不认识白沐晨的女生少之又少，更何况受了白沐晨这般温情的一眼，还能淡定地拒绝的。正想着自己的兄弟怎么骗她留下，动作迟缓的唐以沫终于到了，当即拍桌子道：“再什么见，我只知道，咱们再不把饭解决了，小贱就来了。”
　　见许年年还在犹豫，唐以沫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包子，“再说，咱们再不回去，于两忘就饿死了。唉呀，人家两忘本来从来都不吃早饭，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要给她带，是谁说保证她的胃病不再复发，是谁……”
　　“好了好了，咱们快些吃吧。”
　　运用能够增强语气的排比句，许年年果然招架不住。唐以沫心满意足的解决了一个包子，随口问到：“你听没听说，上周咱们学校打群架了？”
　　许年年疑惑的摇摇头，在她的心目中陌南中学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中学，打架这种事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不信。”唐以沫看了旁边两个男生一眼，开始显摆她高度敬业的狗仔精神，“据我所知，冲突双方分别是太岂中学和陌南本校。根本原因是这两个学校的学生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而直接原因是太岂中学的张晗和陌南本校的张有为了抢一个从上海转校来的女生，好像叫什么晓北来着。”
　　白沐晨戏谑地看了张有一眼，“真没想到是为‘情’。”
　　张有连忙摆手，天地良心，他连顾晓北的手都没有牵过，不像某人第一次见面就偷香窃玉。
　　“唉，同学你不懂了吧。”唐以沫开始卖弄昨天刚学的诗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更何况是打一场架呢！”
　　“他们两个也太乱来了。”许年年低着头补充到，“打架不好。”
　　“岂止他们两个！”唐以沫的声调陡然拔高，再次强调，“虽然是他们两个人的矛盾，但干架的是整个太岂中学和陌南本校。”又双手捧脸做花痴状说，“听说传闻中的校草白沐晨也在。”
　　“校草又怎么了？靠暴力解决问题的人都不什么好人。”
　　“但是听说啊，白沐晨好帅哦。”她压低了嗓音，一脸八卦的问，“年年，你看刚才抓你那个男生也好帅哦。老实交代，你们什么关系？”
　　从没有被开过这种玩笑的许年年唰地一下站起来澄清：“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那他怎么知道你叫许年年？”唐以沫下意识地问。
　　“那是因为，”对面的男生突然站起来，似醉非醉的眼眸锁定在一个人身上，懒懒的语调仿佛有桃花浮在温润的春日融水上，“我觉得她长得很可爱。”
　　手里的碗突然失去拉力，半碗米饭倒在地上，许是从未浪费过粮食，许年年狂跳的心跳动地更加猛烈，大有脱体而出的趋势。恍惚中，她向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餐桌上，不知对谁慌乱地说了句：“对不起”捡起碗就跑。唐以沫愣了愣，只好跟着跑。
　　待两人跑远了，张有伸出五根手指在白沐晨眼前晃了晃，“小白，这样捉弄人家乡下姑娘不厚道吧。”
　　“我没有捉弄她。”白沐晨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张有，突然向后仰去，看着白惨惨的天花板，声音出奇的冷静。他说：“我提醒你，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
　　“女朋友？”白沐晨嘲讽到，“不过是个装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