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21、Part20 栈桥（2）

　　艺术节开幕式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在同学们和老师们强烈的欢呼声中，几位校长腆着个大肚子，皮鞋擦得锃亮，一上场就吸引住了全场人的眼光。
　　灯光音响准备，一首八十年代热情如火的动感歌曲骤然响起。
　　正校长率先吼了一句：“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几名副校长紧接着唱，唱至“你就像那一把火！”全校同学齐声合唱，场面莫不壮观，声音莫不雄浑。几名校长许是回忆起了当年的青葱岁月，顺手扯下领带，扒下外套，学着西部牛仔的样子在头顶转了几个圈之后，潇洒的丢了出去，全校师生再度沸腾。
　　大幕落下，主持人致辞。烟花炸裂，今夜最后一次燃烧了整个天空。
　　兴奋之余，人群如潮水般向各班级漫延，手中拿着的凳子不时碰到旁人，引来一串白眼。也有小情侣趁着夜幕，借着人潮互相贴近，互相在对方耳边诉说喃喃的情话。白沐晨贴心的站在许年年身旁，本想主动替她搬凳子，显示他的绅士风度。
　　哪知许年年不着痕迹的躲开，轻声说：“你不用对我好，也不需要给我买礼物。”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
　　白沐晨气结，只好用眼神震慑周遭的同学来发泄。致使许年年这一路走得极其顺畅，顺畅之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待将凳子搬回教室，看着空空如也的旁侧座位，她这才惊呼一声——唐以沫不见了。
　　夜幕之中与人走失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像唐以沫这么八卦的人。原本为了看节目而戴上眼镜的唐同学，在茫茫人群中骤然被一倩丽的背影吸引住目光，跟在她的身后，躲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静观其变。
　　女子背着光，阴暗中看不清面容，只有夹杂着些许厌烦的冷漠女声传出来：“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对不起。”与之相比，男子的声音就浑厚平静得多。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映得惨白，背在身后的手无措的乱抓。唐以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堪堪遏制住那脱口而出的惊呼，因为眼前的男生竟然是近日和年年走得很近的宋小犁。
　　“有事快点儿说，要是被别人看见，我的脸往哪儿放。”女生急促地跺了两次脚，态度愈加不友善。
　　似乎是习惯了女生的态度，宋小犁不卑不亢的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去说：“节日快乐。”
　　“啪！”盒子落在地上，包装精巧的巧克力一个个滚了出去，轱辘轱辘地，像是某种容易流逝的心情。宋小犁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的家境并不比许年年好多少，虽然父母健全，但家中有3个孩子要养。就是这份城里孩子常送的礼物，还是他省了半个月的饭钱才买下来的。
　　女生扬起的手还未落下，尖刻的责怨就脱口而出：“好啊，宋小犁，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你不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被白沐晨抛弃了，更不要有事无事来向我献殷勤！”
　　“我没有这个意思。”宋小犁心知她是误会了，不由自主的辩白。
　　哪知女生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她反问：“宋小犁，你觉得我有哪一点不如许年年？”
　　“不。你很好，你没有什么不如年年的。”宋小犁沉声回应。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场雪将校园缀成银装素裹的世界。四川本就不常下雪，所以这冷不防的一场雪，倒是给无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那日本也是打算去看看雪，哪知一眼就看到了跌在雪中的女生。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遮住她的面容，娇小的身影说不出的孤单。
　　身前的女生仍旧指着她颐指气使，他一下就想到那个同样乖巧的小妹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女生突然站起来了，高傲的抬着头，锋利的眉眼刺向对方，一瞬又变成一副柔弱娇小的样子扑进脚步未定的男生怀中。
　　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疼了一下，手不经意间抚上胸口。
　　女生冷笑一声说：“那你觉得你又有什么地方比得上白沐晨？”
　　“我……”宋小犁结舌。
　　唐以沫暗暗比较一番得出结论，宋小犁不过是一个贫苦的乡村子，怎比得上堂堂县长的公子。话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那个女生为什么要问呢？后知后觉的唐同学终于想到，这就是老师教过的暗讽。
　　可是对于这些心知肚明的事情，女生仍要用好听的声音说出来：“你既没有他有钱，又没有他帅，你凭什么想追我？在我眼里你就像臭水沟里的□□，我见到就想吐。实话告诉你，就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男生了，我也绝不会选择你。”这些话语就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切肉入骨，毒扣三分。
　　宋小犁的脸色愈加惨白，不死心的他强撑出一抹笑意问：“那要怎样你才会选择我？”
　　女生的身形一顿，似乎没想到他还会说出这样的话，说出来的话语也不似之前刻薄。她说：“我和晨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衣服、学费全都是他给的，我也不要求你做到这些，只要你能给我五千，那我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沉默，长久的沉默。
　　在她以为他终于知难而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却异常坚定的“好”。她转身离去，脸上带着些许不知为何的愠气，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特别突兀，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口，尖锐且刺痛。
　　唐以沫一直等两人都走远了才想起要回教室，匆忙中一回眸，眼前陡然出现一张小麦色的脸庞，一时脚下不稳，被来人抱了个满怀。待看清来人后，骨子里非常纯情的某人挣扎着和他保持距离。
　　此刻她后悔万分，早知道就和于两忘一起走了，不然也不会陷入这孤立无援的境地。又一想到面前是自己躲避多日的体育生，一张老脸很不争气的红了。
　　体育生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出言打破这份尴尬，“你都躲我半个月了。”
　　“啊？”唐以沫暗叹一声，我不躲着你，我还能怎么你。
　　“以后能不躲我了吗？”
　　“不能。”话一出，唐以沫就后悔了，万一把他惹火了，要揍自己怎么办。于是连忙补充到：“大哥，我不适合你。真的！”
　　“我觉得你适合。”体育生拨弄着手臂上的护腕，看着操场的塑胶跑道说，“在我眼里，你就是那种适合结婚的女生。”
　　唐以沫顿时傻了眼，她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此刻，体育生向前，缓缓张开的手臂圈出足够容纳一个人的环形。唐以沫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了他这个动作的意义。实在想不到对策的某人，只好使用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先跑为上。

　　栈桥的雾渐渐散了，像是绝世佳人被揭开了面纱，霎时便惊艳了韶华。猫望着远远的海岸线，太阳正缓缓升起，她突然觉得小美人鱼大抵便是在这样的清晨化成泡沫的，阳光打在她渐渐消散的身躯上，温暖而满足。
　　她看向苏医生，或许他说得是对的，或者说，她更愿意相信他的言论。但她嘴里却说着：“你听到了，故事的他们那么努力地追逐爱情，又有几对终成眷属？相爱好难，毕竟永远幸福的王子和公主只能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苏医生皱了皱眉，却又展颜笑道：“那是因为故事里没有我，不然，至少能有一对。”
　　“你认出我了？”猫笑，“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苏医生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我认识你，远比你认识我要早得多。”
　　猫讶然，挑了挑眉，笑笑却不去深究。
　　这时候苏医生从身后拥住她，说：“猫儿，小美人鱼一定是幸福的。”两人一同感受着太阳，感受着晨风，“你也会是幸福的。”
　　猫缩在他怀里问：“是你给我的幸福吗？”
　　“是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
　　“请你相信我。”
　　猫沉默着。
　　苏医生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温声道：“猫儿，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可能都不要去假设，你只要问自己，你是否愿意将自己交给我。猫儿，你愿意吗？”
　　她愿意吗？或者说，可能吗？多疑多虑已经成了她骨子里的劣根性。就像席慕蓉的诗里写的——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
　　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思虑至此，虽然身后的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很舒心，但是，她仍旧要说：“苏医生，我还没有爱上你，也不会为你做出任何牺牲。”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只要让我守着你就好。”苏医生这话可谓是卑微到了泥土里，他情深不渝的爱她，不求回报，只求同行。可是，这话真的是对自己说的吗？猫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掩饰性的轻笑一声，“苏医生，我不是狐狸。”
　　“你看着我的眼睛。”苏医生让她转过来，真挚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猫儿，我爱你。”
　　听到这话，猫突然红了眼眶，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却是第一次为这三个字而感动。因为眼前这人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己敏感多疑的心。她略带哽咽地说：“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我很后悔，”苏医生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没有早一点把你带走。”
　　看着苏医生满是心疼的眼眸，泛着大海一样的光泽，猫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为自己在这一刻还能想到另一个人而恼恨。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他怀中挣脱开，一步步走到围栏旁，转过身来看着他。她说：“你带我去过的地方都好美，但是今天，在这里，我突然有了一种和你到白头的感觉。我想，在这里渡过余生应该也不算太坏。”她笑了一下，“那人就要回来了。苏医生，你回上海处理完你要处理的事情，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也要这么做，就当作一个交心的仪式。”
　　苏医生知道他终于打开了她的心门，虽然现在还只是一条小缝隙，但是从那里透出的光足以支撑他继续守望。他高兴地抱起猫在原地转圈，在茫茫人海中能够遇见自己所爱的，为她笑，为她疯，为她做傻瓜才会做的举动，的确是一件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