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10、Part9 发烧（3）

　　晚自习后，当许年年站在六层楼高的男生宿舍楼下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毕竟现在是夜间十点（刚下晚自习，住校生有30分钟的夜宵时间）。这时，她的鸵鸟性格又出现了，埋着头，抱着口袋，一动不动。
　　“年年，你在这儿干什么？”
　　许年年抬头一看，终于遇见熟人，忍不住热泪盈眶道：“大牛哥，我来送衣服。”
　　“给我送？”
　　“臭美吧你，是我帮别人洗的衣服。”许年年耸了耸鼻子，“不过，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宋小犁，你快点行不行！”走在前面的一个男生突然转过身来大叫，“非要和我们一起去，动作还这么慢。”
　　宋小犁应了几声，一脸歉意的对许年年说：“年年，你明天再来，到时候我陪你。我现在有点儿事，先走了。”不给她再言语的机会，他就跟着那帮人离去。
　　许年年感觉今天的宋小犁有些奇怪，说话间神情躲躲闪闪，一看就是要做亏心事的样子。而且和他一起走的那帮人，看上去都不像什么好学生，再加上下午那件事和那个只看见背影的人，怎么想都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想到这儿，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竟悄悄跟在宋小犁身后。
　　不久，一行人绕过男生宿舍，许年年目睹了她这一生都难忘的场景。
　　平日空旷的小操场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的表面下波涛暗涌。突然，海面骤然发生变化，分散成无数个漩涡，被一股奇异的向心力牵引，白日里或谦逊或浪迹的学生，在此刻都被愤怒主导了思维，只知一味挥动拳头，变成了追逐快感的兽。
　　男生于人群之中很快地找出目标，凭借身高优势一把揪住他黄绿色的发丝，同时左脚起跳，直踢膝盖，使他以半跪状仆伏在自己面前。
　　绿毛疼得呲牙咧嘴，几滴冷汗从额上滑落，嘴里不停地骂：“白沐晨，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高一比初中人多吗？老子等着看你待会儿怎么向老子求饶。”
　　“哼哼，有骨气啊。”白沐晨一脚踩在他的后脊上，转过头对一直在自己身旁的兄弟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有刚挂了电话，“他们叫了高二的，好像已经到了，应该在某个地方看戏。”
　　“白沐晨，听到了吧，你他妈死定了……啊！”
　　白沐晨加大了脚下的力道，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惊悚。他说：“不如把高三一并叫来好了。”
　　打斗似乎没有终结，高二的加入又给这潭浑水注入了一股新活力。刚才单方面被压制的初中部，见有人帮忙，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高一的也毫不示弱，几个脾气火爆的，当即掏出匕首，银亮的刀锋蚕食着远处的星光，像是野狼饥渴的眸，隐隐泛着对血腥的渴望，其余的也迅速从垃圾堆里抽出几根顺手的钢管，再度加入战局。
　　许年年的心不受控制般在胸腔乱撞，头顶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全部停手！”
　　众人一愣，大部分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勉强看出来人约摸一米八，身材魁梧，黑暗中像只巨大的黑熊瞎子。
　　高二有几个眼尖的有发言权的迅速跑过来交涉，许是许年年站的角落太阴暗，没有人发现，她也就听到了这番对话。
　　“雄哥，你怎么来了？”高二的先掏出几根烟，讨好般递过去。
　　被称作雄哥的男生，啐了他一脸，“你他妈的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梦游啊！”
　　高二的受了气，却心知这事高三是一定要插手的了，快速衡量得失之后，谄媚道：“哪能啊。这不，我们就是听说今晚有人打架，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雄哥打量了一下小操场，哪有来看热闹看得鼻青脸肿，连钢管都带上的。但他也不点破，说道：“兄弟，我劝你，还是快点走吧。今天晚上你们惹不起，高一领头的那个是县长公子。”
　　“哥，那你是被他……”高二的试探性追问。
　　“他的确叫过我。”他缓缓吐了个眼圈，但让他亲自来的，却是因为另一个人。
　　“政教处的来啦！”
　　不知从哪儿传来惊雷般一声吼，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许年年呆愣在原地，一双大眼睛空洞而无措。周围的脚步声，惊呼声混杂着刚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上演。恍惚中，有人把她撞倒在地，细小的沙砾嵌入皮肉。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清楚的知道要离开这里，身子却软得不成样子。
　　怎么办？被政教处的老师抓到了，她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啊！
　　手无意识地乱抓起来，触到无数人匆匆离去时翩飞的衣角。浓黑的夜色在这一瞬间愈加浓稠，各种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淹没她的身体，使她渐渐丧失反抗的意识。
　　“年年！”
　　是谁如此急迫的呼唤她的名字？是谁在这个时候抓住了她的手？
　　温暖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就好像喝了一碗阿爷做的米汤，温暖的感觉传递到紧张到僵硬的四肢百骸。她带着满足的微笑，在晕过去之前，轻声说了句：“谢谢。”
　　白沐晨抱着她，怪不得他刚才眼皮不停地跳，愣是要跑向出口自投罗网。他松开手，拿过她怀里装衣服的袋子，对政教处的老师们说了句：“不关她的事。”
　　老师们也算比较明事理的，检查了一下女同学的身体状况，确定没事之后，决定先将她送回宿舍。同时，将以白沐晨为首，来不及逃走的一干人等带回政教处连夜处分。
　　人群走后，小操场又恢复了寂静，但细心观察下，会发现一点若隐若现的火光，消失在缓缓升腾的烟雾下。他丢了烟蒂，自夜幕中走出来，薄唇微抿，一双阴鸷的眼眸盯着面前跪着的绿毛，清冷的语调做出最后的宣判：“打。”

　　“啊。”许年年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窗外飘来的桂香略微安抚了她那颗慌乱的心。从未见过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额上已是涔涔冷汗，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找室友借手机。
　　室友睡得迷糊，喃喃地嘱咐了一句：“别被老师发现了。”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她躺回床上，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两忘，是我。”许年年怕干扰到旁人，用被子捂住头，“你睡了吗？”
　　“嗯。刚醒。”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显是被人吵醒的。
　　许年年虽然感到抱歉，但恐慌心理促使她把晚上的见闻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两忘，你说，明天政教处会不会找我啊？”
　　“会。但是你不会有事的。安心睡吧。”
　　“为什么？”许年年有些急躁的问。
　　听见她叹了口气，电话那头传来“吱呀”的一声，想必是坐起来了。她轻声分析到，“首先，你不是动手双手，动手的原因也与你无关，所以他们没有理由处分你，顶多就是找你了解一下事情真相。其次，你的成绩在全年级能够排到前十名，对于有能力冲击重本的学生来说，政教处会格外开恩。最后……反正你别担心就是了。”
　　于两忘的声音似乎有股魔力，清冷的语调在无尽的夜色中似乎附着了一层薄纱，轻轻缭绕在人的心头。听着这样的声音，许年年很安心的闭上眼睛，不久就睡着了。睡梦中有两忘好听的声音，阿爷熟悉的脸旁和那双不知道是谁，却分外温暖的手。

　　第二天，学校广播很委婉的通知道：“请高一（7）班许年年同学到学校政教处报到。再通知一遍，请高一（7）班许年年同学到学校政教处报到。”
　　许年年在于两忘和唐以沫的陪同下忐忑不安地走进政教处。
　　“老师你好，我是许年年。”
　　“许年年同学。”老师抬了一下眼镜，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涉及了陌南中学的所有年级。这场恶性斗殴事件的影响十分恶劣，教育局已经勒令我们学校必须对害群之马作出处分。所以……”
　　“老师，不关年年的事啊！”唐以沫一拍桌子，“我家年年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去送衣服，一不小心被卷入这场风波。老师，你要明察啊！”
　　“学校自有定论，这位同学注意情绪。”
　　“什么叫自有定论？”唐以沫缺根筋的大脑已经认定学校要处分许年年，于是不管不顾道，“我家年年又聪明又善良，还知道勤工俭学补贴家用，未来一定是祖国的栋梁之才。自进校以来，她从来没有叫过老班一次外号，上次老班把她惹哭了，她也自己忍了，你说，这么懂事的姑娘到哪儿找啊！还有还有……”
　　眼见老师额头的青筋直冒，于两忘一把捂住唐以沫的嘴，正色道：“老师，非常不好意思，我再说一句话可以吗？”
　　“你说。”噪声破除，老师巴不得她们快点儿说完。
　　“许年年的入校成绩是全县第二，进校以来学习态度极好，从未有过违纪现象，这些你都可以从班主任那里了解。而且老师也知道，再过两天就要月考了，我想老师们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许年年同学的考场发挥。我希望老师能够充分考虑我所说的这些话，同时我也相信学校一定会做出最公正合理的判断。打扰了。”
　　说完，于两忘向许年年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拽着不断挣扎的唐以沫走出了政教处。
　　唐以沫一恢复自由就忙不迭地往回跑，被于两忘拦着，张嘴就骂：“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居然把年年一个人丢在那里。”
　　“你如果希望她受处分，你现在就回去。”于两忘大踏步的走路，不再理会身后某人不断地追问。
　　在陌南中学，像她们这类穷学生能够在老师面前说话的唯一资本就是成绩。她刚才的话已经将许年年对于陌南中学的利用价值分析得很透彻了。想必，那些老师也不会没事找事。
　　少言谨行，一击必中，是于两忘的一贯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