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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太平将军定(二) ...

  •   那日二人交谈的话,就如野外半夜卷起的风沙,过去后,再无二人知晓。
      行军的路很长,黄沙弥漫,漫长得好似看不到尽头。李修觉得棘手,他素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却觉得好似所有事情,总在冥冥之中有着定数一般。
      万人西南大征的军队,终于到了塞门。荒芜的平原上,摧折着枯朽的草。
      李修早晨起来,浑身不适,想寻司虔交代事情,却闻先锋军已前探机会去了。李修眉首成川,急急披了一件鹤氅,去寻陈子雍。
      陈子雍正在亲自钉马蹬。
      李修袖袍一拂:“你好放肆。”
      陈子雍抬首,只道:“先锋军落日前便回来。”
      “将至战场,尚不知敌数几何,天时安好。便冒冒失失遣军前探,你可知若是一去无回——”
      陈子雍不卑不亢:“将军百战死,若是一去无悔,也是寻常。”
      “本王那皇帝侄儿,定会要了你的命。”
      “……”陈子雍面色一滞,方才想通关窍,只觉羞赧,“新帝与司统领,竟真是?王爷你是怕我折了司统领,惹新帝震怒,而受责罚?”
      李修喉结一动:“点信烟,召回来。代测预天时,寻夜再探!”
      司虔领着先锋军,出关一个时辰,便见信烟直冲天云,又莫名其妙地回营。回来只见李修冷冰冰的脸,与陈子雍讪讪的表情。司虔傻傻的未看透其中玄机,只觉既随军出征又满腔热血,回营便再请领前锋出探。
      回应他的是李修从帐中砸出的一个雪白瓷杯,撒了他一身茶渍。
      李修有自己自私的算盘,仗要赢,人也要活。他就像一把算盘,只会把损失降到最小。人命关天,都是他李家的子民,岂会论这仗打得风光不风光。
      李修瞧了两日地图,朱红的狼毫从苍山背后一划,卷轴抛到陈子雍面前:“议和。”
      陈子雍难以置信:“我数万军队前来封疆,岂能议和?”
      李修骨节清晰的手指一划:“蛮夷最擅山地交战。我军操练多在平地,此战甚难。本王去敌方帐前议和,司虔卸甲率精兵相随。你遣人趁此自苍山后绕去后营,烧他粮草。待事成混乱,我再与司虔突围归来。如此粮草衰竭,南蛮必退后二十里,让出平原。此战方有胜算。”
      “若司虔未接应及时,你要如何脱身?”
      “若是受俘,本王自戕便是。”
      “若我宁朝千岁议和受俘,朝廷震怖也要怪罪。议和一事并无人支持!”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李修眉梢一挑:“寻你开心。本王自有办法,还需你大军相助。”
      次日李修带着布衣卸甲的司虔,相随一百亲卫,从茫茫荒山越过,出了关塞。
      所谓西南之蛮,是西域及苗裔犯乱之众。自先祖帝入关,大理之外向来不太安定。又因李修政主通商吐蕃,宁朝边关日益富裕,吐蕃不耐修和,以牛羊换茶叶丝绸,加之南疆异族也想分羮,觊觎美酒粮食,也要夺上两三城。
      李修骑着一匹骏马,手捧着一卷地图,缓缓率着一队人马,入了敌方军营。他眸子上下打量,心中建筑军营方位,面不改色。
      南蛮统领是位猛将,浑身黝黑,飞眉入鬓。见李修来:“既你宁朝意欲议和,何须大军压境?”此人倒是直来直往,开门见山。
      “非也。”李修慢条斯理下马,又遣身旁侍卫前去递书,“此来议和,另有所求。尔与宁朝不睦依旧,若此修好,不若互通友善,才是长久之计。”
      黑脸猛将不吃这套:“嚼舌头文绉绉,你宁朝都是如此斯文败类?既是求和,可有诚意奉上?”
      李修袖口抽来一把折扇,在山河图纸上划了个圈:“从蜀南至大理官道有十三城,贵军任取三城通商,可修筑栈道会馆,以为如何。”
      猛将眯着眼睛:“三城通商?你以为我军都是傻子不成,纵是通商,赚钱的还是你宁朝!我看不如将这三城送与我军,方修旧好。”
      李修冷哂:“赚钱不赚钱,要看是哪三城罢了。有城盛丝绸,有城产茶叶,有城出美人。司虔过来,将那三城指与将军看。”
      “美人?”猛将眼睛一亮,似很是受用。江南女子美艳,那是出了名的漂亮。
      司遣片甲为加身,只着一件素色武衣,手无寸铁。手上举着一卷地图,低着头走进。黑脸猛将不疑有它,佝偻肩膀,去看那茶叶丝绸美人无缺的城池。司虔抬袖,只若无其事扶正髻上君子簪。
      李修颔首,掌在袖口一揣,并身过去:“将军请看此处,勾连蜀郡雁城,若驻栈道常住,宁朝条条大道,皆在囊括。”
      “这——”黑脸将军尚在端详。
      便听帐外信报传来:“报——后营失火,粮草被袭!”
      黑脸猛将竖眉正要发作,李修翻掌从袖内一抽,撒出一把硝石灰,迷在那猛将脸上。便看司虔停在髻上的手凌风一抽,那君子簪竟是把木鞘短刃。司虔借两步生风,短刃上淬着异光,他肩胛一梏,刀刃便架在那将军脖子上。
      敌将本是勇武,奈何一时遭了暗算,正瞧不清楚,又动弹不得,大喊:“卑鄙小人,你朝尽是卑鄙小人!”
      李修轻笑一声:“阵战之间,不厌伪诈。谁都不许动手,让我军出营,不若要你好看。”
      蛮夷将来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做了人质,容百人亲骑出营。司虔待李修上马,抽刃而回,撩袍一踹那将领,蹬马策鞭便走。猛将啐了一口:“来人,领千骑随本将去追。余下人,还不救火?”
      李修不会武功,骑术却是厉害。须臾一队人马出了苍山,只见后头千人咬追,就要不好。他靴踢马腹,扬手鞭鞣凌空甩来,怒喝一声:“放箭!”那声音在苍山回谷不断穿响,直上云霄最高处。
      山头上陈子雍令旗一抬,率千名弓兵,纷纷举弓而应。点火的箭雨落在蛮夷追兵的马蹄前,拦住去路。黑脸猛将竟交战第一日,便被做了人质,气得几欲呕血。
      李修安全回营,毫发无损无一人伤亡,损敌军粮草,逼退二十里地。
      陈子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终于也知道这位年轻王爷的九曲心肠。聪明的人活得累,却教人羡慕。
      初战捷,宁军趁夜休整,司虔军功添上一笔。
      陈子雍亲备了美酒佳酿,请李修搓一顿。李修讪讪看了眼,道:“这仗难打,你莫开心太早,往后有苦头吃。”
      “雍知晓。”陈子雍自斟一杯,整理好京畿打发来的书信:“雍以为王爷玩笑,未想王爷料事如神,连敌军追至何处,也算得清楚。莫非王爷可会卜卦?”
      “不会。”李修道,“你有事问天命。嗯?京城来的信说什么。”他撩袍子一并坐了,确是好酒。
      “无非问询战事。与王爷在边关,不说君臣琐事。倒说不上天命,雍有情事想不通。心中戚戚。”陈子雍给李修填了杯酒,敬道,“雍偏不信求不得。”
      李修抬杯一闻,便知是巴戟熟地酒,比鹿鞭酒还厉害。他攒了攒眉,侧首看了眼陈子雍。陈子雍双眼澄澈,未说什么情事,只觉面上忧郁。
      李修还是喝了。
      陈子雍自嘲:“王爷顾忌雍的心思,雍觉得惭愧。”
      “你不惭愧,本王时常内疚。”李修一杯酒下心肠,枕臂与陈子雍闲话。
      “雍高攀王爷。雍断不想做那趋炎附势的人。时时事与愿违,唯独王爷与旁人不同。”
      “你也与旁人不同。”
      “雍谢王爷。待战捷归京畿,王爷功名再添,雍加官进爵。王爷文治天下,雍武守江山——我二人就好好守着这一块乾坤。看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然后老死。后世的功名碑,兴许还会并排着篆刻我两名字……雍唐突了。”
      推杯进盏酒酣处,陈子雍酒量不好,歪歪斜斜银甲欲退未退,栽倒在李修肩头。李修思量片刻,只觉得还是罢了。他抻袖把昏醉的陈子雍扶开,移到一旁卧榻上,准备自径离开。
      陈子雍胸前的护心镜一歪,从他胸口里落出一块玉,滚落在地上。正是那枚龙衔剑。都被他摸得光华圆润了。龙衔剑的一边,拴着两张小布条。布条是明黄色的丝绸,一看就是圣旨的料子。布条上朱砂写着两个名字,陈与李。那是陈子雍促狭时候,竟敢偷偷把出征的圣旨给剪了,唯独独留下李修与自个儿名字,拴在一处。
      就好似个羞赧情窦初开的姑娘,偷偷剪了心爱人的头发,结在香囊里一般。
      李修杵着犹豫了一会,看见陈子雍的盔甲,露出一截白色的领口,一如初见时一般,好似甚么都没变过。李修极怕这些不会改变的东西,好似凌驾在岁月之上,不可侵犯。他几乎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折身回来。
      还是把半醉的陈子雍给就地办了。
      陈子雍是将门,身子精健,脸皮子薄。情至深处,闷闷的哼声,是李修最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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