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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虎牢(1) ...

  •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汉乐府 《铙歌战城南》

      “原来将军身世如此堪怜,令王允为之泪下!”听到动情处,王允不禁击节叹道。
      吕布这才从对往事的回忆中回到现下,忙伸手拭了拭眼角的痛泪,“小儿女态让大人见笑了。”
      “那里,我到觉得将军是信人啊,真真难得。”
      “大人谬赞了。吕布心事即便妻女亦不曾与语,今晚不知为何却对大人一吐为快。”
      “能得将军信任,允幸何如之!不知此后将军可如愿救出那位彦云姑娘?”
      “此实为我毕生恨事,虽多方打探,彦云却象从人世间消失了,算来到如今已近九个年头了,当此乱世多半她早已亡故了。如果她还活着,那今年也该是廿一之龄,恐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
      “哦,怕也未必。”王允虽然安慰吕布,心中却想多半如此。
      “这许多年我一直找她,却早已不存他想,只要知道她还在人世好好活着我的心也就落地了。哦,时辰已晚了,叨扰多时,小将告辞,大人如哪天闲暇,万望过寒舍一叙。”
      “与将军交如沐春风,不觉时光之逝啊,我也不留客了,改日定当回拜,我还要和将军习练骑射之术哩。”

      从司徒府回到家中,本想早早安歇的吕布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方才的回忆使他心乱如麻,眼看着月影西斜,把窗外的花枝树影映照在屋内的东墙上。草原上的明月仿佛又出现在吕布眼前,还有月光下彦云如水的眼波……
      左右也睡不着了,吕布索性披衣走到庭院当中,在月影下手捧彦云留给他的胡笳,吹起了那首《上邪》。月影朦胧,万籁俱寂,只有呜咽的胡笳声伴着他,只有此时,他那被多年战阵磨砺出厚茧的心才慢慢融化了。自以为疗好的旧伤又流出了血。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泪流满面,一个人哭了个痛快,往事又纠缠上来……

      灵帝中平年,席卷天下的黄巾民变愈演愈烈,给本已千疮百孔的汉王朝以致命的一击。在全国的大动乱中,各州牧守、边地镇将纷纷因势而起,借平叛为名招兵买马,拥兵自重。形成了各自的割据势力。名为汉臣,实同诸侯。
      并州地处黄河中游,北临长城,东依太行,本是天下形胜之地,可由于白波变民和刺史丁原的并州军反复拉锯,如今早已赤地千里,白骨蔽野。
      中平二年(公元185年)三月,北方的初春天亮的晚,太阳刚刚升起,就被滚滚烟尘遮挡的分外苍白。太原城外原来的万顷良田往日时节早应是犁牛遍地了。可现下却成了修罗场。一场惨烈的屠戮正在展开,撕杀的双方均已损伤惨重,却都死战不退,战场上血留成河,尸积如山,将士们红了眼拼命砍杀,金铁撞击声、呐喊声和咒骂声混合着重伤垂死者的□□、战马的嘶鸣,汇成了嘈杂、恐怖的巨大声响,使闻者毛骨悚然。三千并州军不断有人倒下,越战越少,被头裹黄巾的白波变民分割成几块,眼看就要被聚歼了。并州刺史丁原被七八个黄巾军骑将围在中间,已和自己的部下失去呼应,他左冲右突想杀开一条血路,可刚砍翻一个敌人,就又上来两个三个。汗水和血水浸透了他身上的铠甲,手中的长槊也越来越沉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挥舞着、击刺着……眼前望去已是一片模糊。
      “呜!”
      丁原眼前突然一亮,仿佛平地闪电,一支鸣镝带着刺耳的尖啸飞来,钻入围攻丁原的一名黄巾骑将的面门,透甲而入,贯脑而出。那员将连临死的□□都未能发出,便一头倒撞下马。四周鸣镝之声大作,一支支羽箭呼啸着飞向黄巾军,象长了眼睛一样,箭声响处便有一人毙命。
      围攻丁原的几人转眼间纷纷倒毙。丁原喘过一口气,感激地望向增援的生力军,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右手持一张巨大的长弓,左手从腰间的箭囊中抽出一支支鸣镝,搭在铉上,也不瞄准,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鸣镝便“呜呜”怪叫着几乎象一条首尾相接的长线飞了出去。每一支箭均中敌首,贯脑而出。
      “连珠箭!”丁原惊奇地叫出了声。不想自己的部下还有此等绝技。
      那年轻人身边的百余骑虽比不上主将,但也均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黄巾军被射倒几百人后战场情势立变,成了并州官军围歼黄巾军的局面,转眼胜负已判,黄巾军终于开始溃败了。

      刺史府内,吕布垂手侍立,丁原甲胄已解,换上了常服,正满意地打量着面前英挺的年轻人:身高八尺多,宽肩蜂腰,面容清秀,虽静静地站着也能感到他身上的勃勃英气。是个万人敌!丁原在心中说。
      “你叫吕布?”
      “是,小人吕布,字奉先。刺史大人怎知小人微名?”
      “我听你那些部属如此称呼你,现下你名头不响,不久就会威震华夏的。”
      “小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不,我说的是实话,并非因你今日在战阵中救过我而虚与客套。我阅人无数不会看走眼,假以时日你将会是汉室栋梁。”
      “多谢大人激励。”
      “我是为国家社稷求人才啊,你贵庚几何?那里人士,从军几载,现居何职?从军前做何营生?”
      “回大人,小人十九岁,五原九原人,从军已四年了,现为河西兵曹。从军前一直从先父读书。”
      “哦,也是良家子。这等年纪就做到功曹可见你有过人之处,”
      丁原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读过书?”
      “是,先父在世时亲授。”
      “都读了哪些书?”
      “《诗》,《书》,《礼》,《易》,《春秋》等都读过,另黄老等诸子书也有涉猎。”
      “哦,看来是家学渊源了。”丁原顿了顿,“今日战事我欲上奏朝廷,你替我拟一奏章吧。”
      吕布诧异地望了望丁原,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移步到书案前,拿起笔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去。片刻立就,给丁原呈了过去:“大人请过目。”
      丁原拿近文稿,一行行工整的隶书映入眼帘,先就在心里赞了一声,奏章写到:
      臣并州刺史原言:丁亥中,白波贼众五千余西扰太原,妄称天命,希图一逞。臣职责所在,岂容此狂悖顽徒逞凶肇逆,遂亲提麾下步骑三千,逆击迎之。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遂使跳梁授首,凶顽伏诛,是役斩首三千,贼众溃散。量其再无觊觎河东之心矣。
      顿首
      具名
      中平二年三月
      奏章平实无华,言简意赅,丁原点了点头。暗喜自己终于发掘了一个将才。“奉先,你的射术今日我已领教了,可称海内独步啊。走,到后园去,让我来见识一下你的刺击之术如何?”
      “布遵命。”
      两人一先一后穿堂过室,从角门来到后园,后园是一片空荡荡的大场地,只在靠西墙处摆放着几件长短兵器,看来丁刺史经常在此习练,吕布心想。
      “来,去挑一件兵器。”丁原边说边走到西墙下,随手拿起了一支长槊。
      吕布依言取了一支长戟。
      “来,尽管使出全部本领,全力攻我。”丁原摆个门户对吕布说道。
      “布得罪。”
      吕布急冲几步,挺戟向丁原胸前刺去,却不见了丁原人影,听得身后风声霍然,不及回身忙将戟向后一荡,拨开了长槊的攒刺。转过身来。
      那槊却又已攻到,吕布回戟挡架,长槊早改变方向攻向了别处。
      两人你来我往,转瞬斗了十几合,却均是丁原攻吕布守。长戟连槊的边都没有碰过。
      吕布此时才知道丁原精于击刺之术,自己远非他的敌手,战阵中陷入重围尚须自己营救,只是众寡悬殊的缘故。登时收起了一颗轻视之心,专心对敌。眼看槊尖又到自己下腹,却不再闪避挡格,手中长戟急刺丁原面门。
      “哈哈……,罢战罢战!”丁原大笑着跳开,“攻敌之必救,你终于悟了。不过,你的击刺术虽已登堂,尚未入室呢。我来教你如何?”
      “大人肯赐教,布幸甚。”吕布喜道,“不过小人驻地不在太原,怕擅离要受军法。”
      “我已决定调你任刺史府主簿,你现就可回营交接,速来府中当值吧。”
      “谢大人栽培,可,”吕布迟疑道,“小人不愿为文吏。”
      “这是为何?刺史府主簿虽案牍劳神,可升迁也极快啊,小弁偏副何日才能有出头之日?莫不是你怕不熟公事?不用担心,我可指点你。”
      “公事可问大人,照章办事即可,我非怕这个。我在军中是想早日西出漠南,驱逐匈奴。”
      “哦,明白了,你想学卫青霍去病。”
      “小人到无此野心,只不过先父死于匈奴之手,小人妻子还失陷在彼,小人急欲报仇救人。”
      “这样啊,”丁原沉吟道,“可如今国家崩坏,中原大乱,正是你这样的少年才俊用命之时,现下边地还算平静,九原虽是我属地,没有朝廷诏书我也不能随便对匈奴用兵啊。我看你还是担起这个刺史府主簿的差事,我另委你并州军主簿,让你不离开军中,助我治军。”
      “大人能如此替吕布着想,敢不从命。”
      “你麾下的百骑骁勇异常,尤精于射,他们都是你调教出来的吧?”
      “他们是我投军时从家乡带出来的儿郎,几年来一直未离开过我。”
      “好,你可继续领此百骑,自建旗号曰‘飞鹰’。”
      “谢大人!”
      “去交接吧,先不必到府当值,回家乡看看,说不定有你妻子的消息也未可知。”
      吕布再次拜谢丁原后,告辞去了。
      丁原望着吕布的背影,欣慰地长吁了一声。忽然他想到一事,不禁陷入了沉思。

      吕布办完交接,急急地赶往长川,四年未见到草原了,那曾汇聚了自己爱恨情仇的草原依然无恙否?

      拓跋力微在自己的大帐外迎到了吕布,彼此紧紧拥抱在一起。力微身后众多鲜卑武士正络绎赶来。吕布望着这些亲切熟悉的面孔,双眼微湿,这里才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家啊。
      大家拥着吕布走向大帐,高声唱起颂歌,献上酒来。吕布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和草原的弟兄们欢会酣饮,畅叙别后之情。宴后又与力微同帐而眠,才得知老首领诘汾已于年前亡故,力微现下是新首领。这几年他带领拓跋部武士和鲜卑其他部落结成联盟,不时袭扰匈奴,领地不断东移,人口也不断繁衍,拓跋部已把匈奴远远地赶往盛乐城中,迫使其小股人马轻易再不敢出城了。吕布问起彦云的下落,力微歉疚道几年来多方打探,就是没有音讯,不唯彦云,被虏去的其他姐妹也是音讯皆无,此事想来好生纳闷,力微认为她们均不在人世了。也曾俘来匈奴有职司的贵人讯问,但对方均失口否认,说从未有袭击长川拓跋部营地的事。可除了匈奴又会是谁呢,何况营地到处都是匈奴铁骑留下的痕迹,力微以为这些被俘的匈奴人只是想活命才抵死不认的,把他们都活埋了事。
      第二日,力微陪吕布祭奠完父亲和诘汾,信马由缰地前行。初春的草原还很清冷,他们踏着微霜,缓缓地边走边聊。
      “大哥,还是成个家吧,你看我都有儿子了,你却还是形影相吊。你这样下去彦云在天之灵也会惦记的。”
      “我怎能放的下彦云啊。”
      “唉,按我们鲜卑的说法,彦云是长天上的仙女,本就不能在人间久留,她来人间就是为结识你这样的英雄的。”
      吕布没有答腔,眼前的阴山仿佛化作了彦云婀娜的身子,远方的大泽仿佛是彦云深情的眼睛,草原上微微吹过的风仿佛彦云轻柔的语声……
      吕布再一次为那远在天界的仙女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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