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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驸马 ...

  •   “银青光禄大夫、驸马都尉、起居郎韦保衡,参见太和公主殿下千岁!”面前的男人一撩袍裾,徐徐拜倒,身姿风流,丰神俊朗,眉眼间流露的风情,正是潘安宋玉之流。

      可不知为什么,盈泽看到他,就直觉得感到危险,像南方深山一种优雅却饱含毒液的花。

      毋庸置疑,韦保衡此人是个极讨人喜欢的男人,至少在外表上。

      盈泽宽坐静观,不动声色地受了他全礼。韦保衡显然有些吃惊,他已经习惯了太和急吼吼的让他平身免礼。

      “免礼吧,抬起头来。”盈泽半响才淡淡地说,料他已经跪的两腿发虚,“韦郎君所为何事而来?”

      他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扬起一张白皙温雅的面孔,下一刻斜飞的桃花眼中立刻蓄满了温柔的笑意,乌黑鬓角,唇红齿白,不知为什么他摒弃了时下流行的圆领缺胯袍,而在家闲居时总是身着古拙的素纱交领广袖大氅。长冠崔巍,玉饰琳琅,修长好看的手恒捉玉拂尘,汲着高齿的谢公屐,飘逸的袍裾更衬托出他那副修长秀雅的体态,飘飘然仿佛要御风飞去,真的犹如芝兰玉树一般。

      总之让人想起传说中的魏晋。

      竹林七贤。嵇康与山巨源。广陵散的绝响。永不抵达的桃花源。

      这幅俊雅的皮相和长安月下的清酒桃花迷蒙诗意,对一个涉世未深的深宫少女无疑是致命的。在重生之初,盈泽就已经发现了这点。即便只是初见面时隔着重重纱幕的一个模糊背影,仍然令这个残存记忆的身体欣喜若狂、躁动不已,几乎要不顾礼仪飞扑上去。

      就如飞蛾扑火那样的狂热。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迷恋,而是一种类似心魔般的魔障。

      可是他又怎么能够知晓,这个娇蛮天真的女孩儿早就被他亲手杀死,蒙死在金罗锦绣里,从此便不复往昔。

      听说小公主是在十二岁那年独自在长安西市闲逛的时候,无意中和这个般若面具的男人撞在了一起。从此便怦然心动,不能割舍。在上元节辉煌灿烂的灯火中。如此这般,像街市中无数才子佳人的佳话,只不过主角身份尊贵,乃是帝国最受宠的公主和当朝尚书左仆射韦贞吉的大公子,愈发显得浪漫而迷人,但毫无新意。

      盈泽觉得自己是老了。

      很奇妙的感觉,一个年逾五十的灵魂住在青葱少女的身体里,抽离地、超拔地审视这个世界和这女孩的过往,看什么都是算计和阴谋。

      也许年轻的时候,她也会为此而陷入狂迷吧。

      不过在经历过那么多的岁月,那么多变幻的面孔后,她体会不到纯真和浪漫,只会记得人后那只翻云覆雨手,是多么的无情而苍凉。

      首先,一位公主,且不说皇帝宠爱与否,是什么人敢让她孤身在西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闲逛,还和一个陌生男人撞在一起,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侍女不及阻拦,那么金吾卫和暗卫何在?再者,韦保衡这年已经二十四岁,早已超过了正常婚配的年龄,在这个时候和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偶遇”,实在可疑。而且日后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偶遇”,上巳节、佛诞日、七夕、中元节……地点更是不一而足,宫里宫外,几乎囊括了长安和洛阳。

      不得不佩服这个韦保衡,或者他那个老爹尚书左仆射韦贞吉。

      通天的好手段,好密集的眼线。穿梭八百里秦川,纵横宫里宫外。

      如今且看眼下。

      “请问韦郎君,吾近日病居公主府,不闻外事,不知喜从何来?”她不动声色地问。自从重生以来,他们之间就像有了默契,互相忌惮着,不去碰太和公主被莫名停床的事。算是各怀鬼胎吧。

      “启禀殿下,六月二十八乃是您的十五岁生辰,到时候该办及笄典礼,殿下想是近日玉体欠佳、思虑繁多,竟是连这件大事也忘了!微臣为公主分忧,连行礼用的礼衣都提前一年着人做好了,单单预备着今日!请看!织锦院三千绣娘日夜赶工,才成就这样一件凤凰礼衣。不是臣夸口,比之当年玄宗杨贵妃的排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谓举世无双,堪堪配得上殿下的绝世姿容!”他眼神温柔,似有说不出的爱慕缱绻之意,那是俊逸非凡的情人给心爱的姑娘做一件漂亮衣服的骄傲而幸福的表情。控鹤府众多的男宠几乎都不会对盈泽吝啬这样的笑容,例如著名的莲花六郎张易之。她知道那只是种廉价的商品。

      侍女们当着她的面,抖开这件堪称辉煌的的礼服。再鸦青的底色上,用八种宝石和真金线勾勒着整只翱翔九天的凤凰以及云雾飘渺的天宫、有列队迎接的神女,应该是西王母、九天玄女之类,容貌肢体衣冠配饰清晰可见;最显眼的,凤凰拖曳着奇长无比的五根灿烂的尾羽,扶摇直上三千里。侍女们缓缓移动角度,衣服上的凤凰和人物竟然在变幻的光线下无风自动,像一幅活动的画卷,羽皇堂内无不瞠目结舌。这衣服不仅奇特,而且突破一般的构图,甚至有了逾越的意思。不得不说,除了武皇登基时的冕服,盈泽还没见过有旁人这么肆无忌惮的使用凤凰图案。

      礼服本身只是繁琐,配色震撼,应当使用了大量珍惜的鸟羽,才能出现如此神奇的效果。且不惜人力物力,底布本身只怕价值连城;特别是在于构图和形制上的逾越,盈泽猜想要不是皇后是这身体的亲生母亲,看到有人身穿此物,当场拖下去砍了都没人会有异议。这衣服不管是有心还无意,其心可诛,更让人怀疑始作俑者的居心。

      “驸马有心了。”盈泽淡淡地回道。她有自己的打算,不想打草惊蛇。而她赌气冰冷的语调,缺让韦保衡浮想联翩,认定这个天真娇蛮的小公主还在为日前假死事件生气。于是他很自信地往下说,相信盛大的安排最终会打消她的心结。

      “殿下不用担忧筮日皇后抱恙无法出席,及笄典礼的事微臣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保证您满意。”他体贴地说。“主人就由我们的母亲秦国夫人代为主持,她也是超品的外命妇,在京城的贵妇名流中颇有人缘,应该能应付那些前来祝贺的贵妇。正宾邀请的是定国宜城大长公主,也许和您不熟,但是她的辈分是如今的皇室中最高的,乃是今上的姑祖母,您也要叫她一声太姑奶奶。陈国夫人担任有司,您知道她曾是圣人的奶娘,她在京城命妇中最有学识,公认的京城第一才女,先帝对她的才学也赞不绝口。内学堂也曾经请她去味宫内嫔妃讲学。赞者是您的姑母兰陵长公主,她与宜城公主交好多年,身份人品也足够贵重,在京城贵女圈极有人望,堪当这个位置。就算皇后殿下不能亲临,这四人也足够撑住那天的场面,您意下如何?”韦驸马察言观色,言语谨慎,生怕盈泽有一点不满。

      呵,旷古奇闻,堂堂公主居然没有成年就出嫁了,怪不得重生之初崔夫人说圆房都不曾有过,让她放心,那这婚姻还算不算有效?不过也如此也算去了一桩心事,她是有原则和底线的人,不想和新欢叵测之辈有任何讲不清的瓜葛,以后不好脱身。

      既然韦保衡敢正大光明地报出来,两位长公主,加上两位国夫人,这四人身份,在明面上确实无懈可击,听上去就让人肃然起敬,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说也不好露出她对她们很陌生,被人听出破绽拉去驱邪那还了得。“如此甚好,那就劳烦这四位长辈了。”她装作波澜不惊的回答,“到了筮日,圣人当真不来么?还有,那日参与的执是谁?吾可熟识?”她问。她总预感会有什么意外的人出现在典礼上,然后举座皆惊,闹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故,如果主宾没有问题,那就是担任执事的人比较好蒙混过关,说不定就在她们之中隐藏着什么。

      “回殿下。这是当日的执事花名册,请您过目。”韦保衡似乎早有准备,从仆从手中拿过一本极正式的烫金册页呈上,崔夫人接过,恭恭敬敬地转呈水晶帘里面。盈泽信手翻开那浸透了龙脑的烫金册页,轰然散发出的龙脑香让她禁不住在瞬间联想到迷香,差点立刻丢开。不过片刻就镇定下来,她开始怀念很久以前的男性亲属,她的二哥章怀太子贤和第一任驸马薛绍身上常年只有淡淡的松柏香气。那是一种产于丝绸之路尽头迦南地区的香杉木,极为稀有,市场上有价无市,专门供应李唐皇室。就算要用龙脑,也不用这么大的用量,简直像招花引蝶的伶人,一条手巾倒上一瓶玫瑰花露,恨不得招摇的全长安都向他行注目礼,她是绝对看不上那种浮浪做派的。

      盈泽惊奇的发现册子上的几位执事只有两个姓氏,而且看名字,同一个姓氏互有关联,都是一个祖籍出生地,明显是关系极近的一家人。韦保衡见她惊讶,得意道:“这些都是郡主县主,公主殿下的表姐妹们,有些您可能不记得她们的名字,但是小时候肯定见过的。都是嫁到京城周边的宗室贵女,宜城公主和兰陵公主的孙女和女儿。臣好不容易才把当年您在辟雍读书时的那群贵女,为您的笄礼做执事,没有比她们更合适的了。”韦保衡看到她有所动容,以为她心有所动,不动声色地解释道,企图造成一个为情人殚精竭虑的贵公子的形象。殊不知盈泽早就换了芯子,对他没了心肠。

      如此说来,这份名单也是明面上的,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炫耀和讨好,就像一桌美食再放一盘樱桃饆饠,虽是别致,却只有装点的效果。锦上添花而已。盈泽看着他温润如玉、滴水不漏的模样,一时摸不准他目的何在。

      “吾在深宫竟不知,姐妹们这些年都下降到了哪里。”盈泽眼神一暗,故作伤怀,“昔日在辟雍的时候,年少春衫薄,何等繁华热闹的场面,如今都嫁为人妇,同在京畿也咫尺天涯……”她故意露个破绽,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后招。

      “殿下不必太自责,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幻亦如电……这是人世间的常态,谁都有自己的因果,承担自己的命运,与旁人无关……您只要记得,不论如何,这世间有个人是不会忘记您的……”韦保衡露出忧郁伤感老少通杀的眼神,终于有机会掉卖弄优柔气度,他十分开心,越发显得目光迷离、柔情似水。

      “殿下有心,郡主们若得知,想必十分感怀,只销过几天您和她们就能见面了,说不定还能见到新生的小外甥。不过在那之前,您还有件事要做……”他说着不着痕迹地话锋一转。

      “什么?”盈泽知道高潮来了。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应该和太和的原身被杀一事有关。

      “及笄典礼上的站位。您也不想到时候手忙脚乱让诸位贵人看轻吧?”

      “这个,吾倒是真的不懂……那驸马有什么打算?”

      “请一位临时的礼仪教习,随时可供殿下垂询。”

      崔夫人听罢,眉头一挑,刚想说皇后那里有不少人选,盈泽比个手势制止她,让他听韦保衡说下去。

      ”皇后殿下那里只怕最近脱不开人手,而且人也太过古板,臣觉得还是给您另寻名师的好。臣寻访得知,洛阳城郊,云梦山下,有一隐居卫姓女子,人称卫大家。举凡琴棋书画、剑器礼仪女红无不精通,经常有高门大户请她去指导,这次及笄典礼,您可以向她垂询,臣未雨绸缪,已经把她寻到,接洽妥当,您可以随时招她进府。当然,您还是想用皇后那边的人,臣也可以代为去请,不过这几天陛下事多面上也不好看,不便打搅,还是过一阵为好……”韦保衡说到后来,态度似乎带些急切和强横,似乎认定了要那卫大家进府。看来他今天做张做致半天的目的就是它了。

      “那么,阿娘那里……算了,准如卿所奏吧……”盈泽装模作样沉吟半晌,终于答应,“驸马看着安排就好,吾对及笄实在无甚经验……”

      “殿下英明!臣当不负使命!”韦保衡意气奋发地说。他这模样倒是当得起掷果盈车四个字,只是于皮相盈泽已经阅尽千帆,心如铁石。“明日就去请卫大家动身,相信最多月余便可送到公主府上。”

      盈泽忽然看透了这个人的套路,原来是属于不动声色递软刀子的那种,不过比起武周时期的那些北门学士,他还差了点,至少还能让人摸清出招的轨迹。那她就很不好意思地回敬下咯。

      她顺着他的话头,“她就叫卫大家么?有名字吗?籍贯何处?该如何称呼?”

      “她名卫春樱,洛阳人士,东都没有不知道她的!”韦保衡颇有些自豪,仿佛她是他什么人,“您称呼她卫娘子即可。”

      “卫春樱么……”盈泽颔首。转个眼神让崔夫人去查访。

      觉得一片迷雾中总算露出了一个明确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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