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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注定亡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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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之乱平息三日后,右相张明廉于银荘台宣文昭告天下,逆贼阮流矢已伏法,司卿汤彻将于银荘台处以烈火焚刑。不如前几日那般叫嚣,众人似乎终于意识到,所谓逆贼竟是大家一直仰慕崇敬的司卿和兰王,默默听完告示,默默地回家紧关上自家的门。
钦阳三年正月初一,早早的百姓们便纷纷聚集到城中广场地银荘台。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衣。昨夜又下起雪,一夜不歇,今早又白茫茫地覆了一树一檐。
银荘台的积雪掩盖了那庞大的阵法,一堆有些潮绿的柴木堆在中央。监刑的左仲右相也早早等候在刑场。直至午时,押解汤彻的卫队才迟迟而来。
右相张明廉恭敬地迎上去,“汤司卿,皇上昨夜染了风寒,所以——”他面上苦笑着,“您可有何心愿,下官定不遗余力。”
今日的汤彻好好挽起了发,一袭墨色长袍显得端庄温善。“不劳烦张右相了。若说汤彻真有什么遗憾,大概是昨夜的团圆饭吃的有些孤单吧。”
一旁的左仲严渠冷着面,低声恨道:“与流矢侄儿相比,汤司卿该知足了。”
汤彻闻言不怒反笑,环顾了一眼四周,果真在人群中见到了风音、夜韵二人,冲那二人微微一笑,“兰王爷的用心,若那人能体会,那他也死而无憾了。”
“那人?谁?”严渠眉头一皱,顺着汤彻的目光望去,除了寻常百姓再难看到其他特别之人。
汤彻勾勾嘴角,“既然那人已经明白,那么他是谁都不重要了。”他绕过左仲右相缓步走上刑台。
黑校首领弃轴燃起熊熊业火,长臂一挥将火把抛向柴堆,火势疯涨刹那包围了其中的长发男子。
“大哥!大哥!”风音、夜韵运起轻功匆匆赶到城门口。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个背着刀的黑衣男子,一人一马,缓缓行向城外。
男子闻声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跑向自己的青年和少女,俊颜上露出笑意,“阿音、韵儿妹妹,你们可是来送行的?”
“大哥,汤司卿他——”风音皱着眉。
阮流矢看了一眼银荘台的方向,“老狐狸要离开这个人世,而我要离开真邺,这些都是阻不了的。现在边疆那边还有我要做的事,纵然是死我也愿死在那个风沙之地。”
“阮大哥,难道不想告诉千姐姐吗?她应该也以为阮大哥已经——”
阮流矢自嘲地笑着,“对她来说我是一个已死之人当真要好很多吧!有我一个人侥幸就好了,何必也让她陪我提心吊胆呢?”
阮流矢言罢,三人寂然。许久风音勉强扯出笑,“大哥你在那边,一切保重!他日你重返真邺之时,阿音必与你同醉同归!”
“好!到那时,我定要你后悔今日这番豪言壮语!”阮流矢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在风雪中潇洒地离去。漫天雨雪,很快就会抹去自己在真邺的痕迹了吧?有些话自己始终说不出口,予人一个无法完成的诺言,还真是自己恶习呢!以前是对千瓷,这次是对风音。再回真邺,同醉同归?当真是美好的愿望!可惜这辈子是不行了。
阮流矢,朕可以隐下你还活着的事实,朕也可以免去你全部的罪罚。只有一点,你,或生或死,永世不得重返真邺!
他纵身跃上青腾马,回首正见银荘台上一道蓝光照亮天际,唇角一抹胜利笑意,“老狐狸,你终还是要走在我前面!”取下腰际的酒囊,痛饮一口,“这口算敬你,一路珍重!”
烈火一直燃着,银荘台上的火光竟是灼灼蓝色,冲上云霄,染得天际无限妖娆。遥遥相对,金丹神坛上的九件神器悬浮在石龙周身。虎烈坐在龙首上望着银荘台上空的卷云,一口烈酒下肚,冷风也跟着窜进了胃腹,“封敖,你说这汤彻当真能摆平所有的妖物吗?平息五百年的怨愤,呵,谈何容易!我倒要看看,他一介破了命的凡人究竟如何与妖神相抗!”
风睿巷步下神坛。自前几日起,石龙上便坐着个浑身伤痕的男人,自己拦下了去抓他的兵卫,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的有点像,难以言语的怨愤,独自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抬头痴痴望向汤彻所在的银荘台,这次一别当真是永生了。明明还有很多话未说,还有很多话自己未听到过,到最后汤彻的真心自己还是看不真切。“汤彻,你究竟是不给我机会还是不愿给自己机会呢?”
一个酒瓶自高空砸在自己头上,落在地上又变得粉碎。风睿巷捂着脑袋,一脸愤愤地望向高空,龙首上的妖邪男子咧嘴一笑,“我的朋友是开不了口了,但你的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傻小子别站在这里碍眼!该干嘛干嘛去!”
风睿巷放下捂着脑袋的手,默默攥成了拳,“对,我去找他,再问个明白!”话罢便匆匆跑开。
虎烈惋惜地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酒,自嘲地笑着,“封敖,怎么连我也变得如此多事了?”
雪下的阵法缓缓流转着,蓝色的烈焰灼着身却感觉不到疼痛。巨大的灵力自地底向上涌动。汤彻抬头望望空中越来越浓重的卷云,低声道:“钟落,你动作也快些!”
“张大人,这火怎么——”严渠看见汤彻面色淡然地立在火中,心下疑虑不断。
张明廉叹口气,“司卿大人和皇上要做什么事,又怎么会是我们能度量的?你和我就好好看着吧!”严渠闻言不语,只是紧抿着唇望着台上的男子。
少顷,地面一阵摇动。片刻云蔽红日,狂沙漫天。赤浆自银荘台下喷薄而出,在阵法指引下完全覆盖了蓝色火焰烧向天际。
汤彻在赤浆中勾勾嘴角,彻骨灼肤的痛,自己也算是经历了。云际一条龙影盘旋着承着喷至天空的怒浆久久不能坠下。
民众闻见纷纷后退,抬首仰望着云中龙影不住惊叹。再看火光中,汤彻发丝燃火衣袂卷灰,面上落着火星,却依旧不毁本身。
倏地,另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火光中,他立在汤彻身前,一身焦腐。长臂一挥,风沙愈大,卷起屋檐瓦片,摧倒竹棚屋梁。躲避不及的人们也被飓风卷起,抛向空中极速坠下时幸有在场黑校的接住。
汤彻看着眼前的男子,五百年把他从妖神变成了真正的妖魔。他努力扯出笑意,“你不该伤他们的。”
“哦?是吗?”钟落呲牙咧嘴地狞笑着,一指微曲,只见一人瞬时被挂在高高的屋檐上。一指轻弹,那人又似箭矢般飞了出去。龙影恍惚,接下了那个凡人。倏地又重回天际禁锢着摇摇欲坠的怒浆。“封敖也来了?”
汤彻严肃地正视钟落,“不单是封敖,不多时他们也会来。”
霎时,钟落猩红了目,“他们?那群幽天的蠢货?来得正好!这次我定要他们尝尝禁锢五百年的滋味!”他一手挥起银光长枪,一时心情大好。
汤彻冷着面,“钟落,你还是不知错吗?五百年了,竟还是没一点长进!”
“错?我似乎是有的,不过比不得风狄邪的背叛!”钟落狂笑不歇,“我怎么都想不到他竟会帮幽天的蠢货们封印我,背后一刀,他还真下得去手!”
汤彻垂下眼帘,“狄邪确实有负你的错,但你被愤怒迷了眼,只管在风州上与幽天众乱斗,祸及百姓。那日的局面,饶是他也无力回天,封印你不是他所愿却是他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哈哈,他风狄邪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风狄邪!你在哪儿?滚出来!怎地,无颜见我吗!”
汤彻漠然地说道:“封印你和那些疯魔的黑校之后,风州上的妖族类都为避天星封印而四处逃散。西方魔支蛮族趁机来犯,风州族人以凡人之力终难匹敌。所以,所以狄邪他以自己的神脉为引,五魄为撑,设下了笼罩整片风州大地的古脉界,那不久便魂飞魄散了。”
钟落闻言执枪的手略一抖动,脸上的神色依旧冰冷,“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他为救他的江山他的民,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汤彻轻哼笑出声,“能够救风州的法子那么多,他为何偏偏要选这要他命的古脉界?钟落,他究竟为了谁,你怎么会不知道?古脉界下就连风州众神也被禁锢了神力,若非如此,凭我手下的力量又怎么能解开天星封印?”他垂下眼帘,“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决定了,为风州负了你,再在自己死了五百年之后忘了后世,自私一回。”
钟落握紧枪柄,一刃挥至汤彻颈前,“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汤彻,就和五百年前一样,你阻不了他们,也阻不了我!”他手攥成拳,挥出枪柄在空中翻卷如风,飞升至高空中划破了重重卷云。高空中引起雷电,隐约着战鼓的战擂声。
这声雷勾动了怒浆中的万千妖族,一只只妖魔从赤色的烈焰中化成人形,猩红着眼嘶吼着扑向天际。银枪自高空翻转落下,钟落扬手一拳握住,侧眼瞥着汤彻冷声道:“风狄邪不该心软的。古脉界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那只会让他天下、情谊二者尽失!”话罢,人似火矢腾向高空。
汤彻望着不再安分的怒浆,纵有龙影的禁锢,那怒浆也开始沸腾化成火焰燃烧在云端。那是妖魔的愤怒,和着他们的骨血酝酿了五百年。声声狂雷炸响在炽焰中,卷云过后一列仙人凌然而立。
“风州司卿汤彻,尔等凡人竟敢私放堕神钟落!欲亡风氏,罪比缅帝!”为首的幽天主神幺壑沉面怒道。
钟落一□□向幺壑,仰首长啸,“幺壑!别管他们罪不罪的!你我且再打过!”
幺壑掌心凝力抵住枪尖,冷笑一声,“若不是风狄邪的古脉界,你这妖神何以能逃脱天星封印!”
钟落猛地回枪,悬立在对面空中,“哼,五百年前若不是你在斗武中使诈,我又怎么会中你们的招!”
幺壑清俊的脸上漾起一丝冰冷的笑,“使诈?对你这等妖邪那又怎么算诈?风狄邪虽为上古神裔却自甘与尔等同流合污。设下天星封印之时他虽未阻拦,却以命架成古脉界禁锢我仙神之力,实在是枉为神族!”
幺壑身后其他幽天神众纷纷窃笑,一个窈窕仙子手掌凝起神力,妖娆笑着,“如今这古脉界也没了,妖孽钟落,你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钟落邪邪一笑,一手挥起,漫天火焰都化作妖魔整齐地排在他的身后,“五百年,我风州精锐黑校重见天日,你们这些小神又算什么东西,今天就把一切做个了结!幺壑,你的脑袋我要定了!”
望着天际大战在即的两方人马,汤彻微微勾起嘴角,轻轻划过手腕,血沿着指尖顺着笼罩自己怒浆飞向高空,落在怒浆中化成同样灼热的红,“封敖,若保护真邺是你的使命,那这一切仇怨都由我消弭!”
人群消散后,张汝怔怔地站在银荘台前的广场上。刑台上的柴木已经燃尽,雪水蒸干后,留在其下的是巨大的蓝色阵法。跃跃蓝光流转不歇,虽被怒浆的赤红遮盖,却在天际盘旋的龙影身上闪烁。
“太清云龙破魂阵!”
张汝痴痴望着怒浆中的墨袍男子,他的长发在炽焰中凌乱飘扬,越来越多的血液融入怒浆。似是注意到自己,他转头看向自己温善一笑。虽一切都看不真切听不清楚,张汝却分明看到他凝望着自己的蓝翎羽纶巾,轻声愉悦地说道;“能在最后一刻看到玑策门的弟子,上天也算待我不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