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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猎恶(4) ...

  •   眼前一道道黑,换着一道道白,似规则不整的碎块,也似折叠起的画卷,其中一面飞快飘到面前,洪旭看见自己被铁嘴铁羽的怪鸟叼起,丢在炙红的铁板上,滋滋声立响,皮肉冒出汩汩油腥。
      霎那画面又转,有狰狞夜叉使大铁铲将他从铁板上一块块铲起,倒进捣米的石臼中一下一下砸碾,无以言喻的痛苦均匀搅散在他粉碎的骨肉,他敞开嗓子试图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在他被团成肉球丢进一口油锅时,才勉强的哼出了一丝□□,静音的世界,刹那有了道声的缝隙。
      隐隐有人在说:“他还活着吗?”
      一人用力踢过来,回着:“应该没死吧。”听起来都是女子的嗓音。
      他唔嗯一声打开眼睛。
      入目的是片白色衣摆,但那白已不再洁净,而是染着刺眼的鲜红,他慢慢抬头,对上一只兔脸面具,顿时吓的股间一阵温热。
      “兔仙,兔仙。不不,大仙,大仙!”他勉力撑起咚咚磕头,不住的说,“别,求别杀我!求您饶了我吧!”
      那衣摆动了动,那女子走近了一步,洪旭忙的举起脸,鼻尖在这时腾的一凉,他惊的两颗瞳核定向鼻梁,看见尖锐的木刃正抵在上头。
      那女子道:“哼,是死是活,得需问问这把木枪啦。”
      “不不,救命…救命啊!”他骇的屁滚尿流,不晓得从哪捡起的力气,将身一转朝后方爬去,然没爬几步又撞上另一片雪白。
      这一片衣摆未染血腥,只给林土浅浅着了黄的色调,好像很不情愿与他接触,飞快的退开去,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洪旭低着头不敢动弹,只瞧见前方伸来一只雪色靴子勾住自己下巴,那足背轻轻一挑,他的眼睛不得不随着力道,从地上移到那人的脸上。
      面前的这个人白衣玉容,臂下夹着一截断木姿势滑稽,但笑颜焕灿却如春晖照雪。洪旭打眼看清,裆下止不住又湿了一湿。
      白玉堂以足抬首将人左看右看,笑吟吟的说:“呦,这脸添了红倒见了一分俊,难得难得呀。”
      话未完,足尖微微一抽,再狠狠击出,洪旭仿似被掀开的锅盖,瞬间就翻了个面仰天重重摔下,一边嘶嚎一边捂住面孔,发觉自己本算挺直的鼻梁已向内凹陷成了一团肉糊,痛极怕极呜啊大叫起来。
      “哈哈哈。”施暴者畅笑大乐,说道,“我再与你涂块胭脂膏,整一个腮霞流丹才算的好看,哈哈哈!”
      他笑了两下忽而停止,斜目向后一溜,“猫大侠,你自个儿的宝贝自己抱着!”
      言话中掌击怀中断木,说道:“接好啦!”
      后边展昭正缓步走来,方靠近人堆,便受了这木段热切相迎,它来势汹汹,照着他当胸袭至,凛厉的气焰仿佛要拥进他的骨肉之中。
      他心内发笑,暗说这白玉堂心气真大,仍在怨他方才那断木一脚,何时何地都等着向自己讨将回来。暗暗的晃首,肩背微侧,举掌轻轻拍在木上,断木立时转向,在他双臂间几个周旋,很快卸光了猛力,被他一捞一卷塞进腋下。
      他拍了拍木头,说道:“多谢五爷照顾我的宝贝。”边讲边行到白玉堂身旁,与他并肩而站。
      白玉堂不看他,只是道:“看来这场比试,你我没个输赢,叫他们几个抢了先啦。”
      他叹了口气,“爷我不尽兴,不如咱们重新玩?”
      展昭却道:“这谁输谁赢,五爷不要过早就下定论啊。”
      “也对。”白玉堂道,“按照游戏规则,是‘开膛破肚’还是‘千刀万剐’才算胜负之关键。”
      洪旭一听此话,哭叫的更大声,他知这玉面阎罗定然说到做到,自己恐怕命不久矣,挣扎着爬开去胡乱抓住一个乌鸦女郎,恳助说道:“救我!救救我!你若能救我,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那女子不为所动,一把抢回自己衣裙。洪旭又转而去求另一个白兔女郎,哀哀求乞,涕泪连连,“那你救我,你救救我吧!我家中什么都有,房宅地皮、金银财宝我统统给你!”
      “是吗?”这位女子却没避开,反而问了一句。
      一见有所回应,洪旭扑的更近,“是!是!我说话算话,我…我给你发誓!”
      “房宅地皮、金银财宝你应有尽有,可是这好稀罕吗?”女子的话音却甚凉,显然对此无有兴趣。
      洪旭一愣,接着又说:“你不喜欢?没关系,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定全部办妥送交于你!”
      “送于我吗?呵。”那女子突然凄凉一笑,说道,“可惜我想要的,你就算百死也给不起了。”
      洪旭觉得她话中透着一丝怪,又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一时回忆不起,呆木的问:“你是什么意思?”
      女子道:“洪旭,你可晓得我是谁?”讲话中慢慢摘下面具。
      这面具雪白,面具下的脸也极为白皙,因为略失血色更透白若纸,但却愈显得花容娇婉动人,她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然面对这样一副好相貌,洪旭却似撞见了鬼,啊一声僵住,片刻后才道:“你…程小姐,你是程泌儿!”
      他喊出这名字,展白二人同时一惊,他们晓得程家小姐在游园春内,但未料到她居然在此林内,更是十女之一。惊愕之余,不由得向对方投去一眼。
      那边程小姐道:“怎么,你很意外吗?难道你忘了,是谁关我在这里?还是你也忘记,是谁害我家破人亡?又是谁…又是谁…”
      她本湿红的双目,说到此处更泫然欲泣,悲然的说:“又是谁毒死了可怜的刘公子…洪旭,我要我父亲沉冤昭雪,要刘公子起死还生。这些,你给得了吗?”
      “我…我…”洪旭松开她裙摆人往后缩去,“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叫我爹放了程老爷,你家的家丁、奴仆,还有酒楼、商铺,也统统放了、还了!”
      “至于刘宣…哎,他不过是个穷酸书生,你跟了他能有什么好生活?我早就同你讲过,你肯依从了我,将来享不尽的荣华!程小姐…”他又试探的靠近了些,“其实我心中仍然记挂着你,倘你能回心转意我俩双宿双栖,咱们一家人又何必闹成两家仇。那个,你意下如何?”
      未等程泌儿开口,白玉堂已嚷嚷起来,“喂,猫大侠,你的宝贝再借我用用。”
      展昭不明所以,也未做多想,看了看他随即将腋下木段抛出。白玉堂并不接拿,在木段近身之时隔空一拍,那木家伙嘘嘘飞着直冲洪旭而去,正中在他下腰,各人均听见一个咔啦骨响,不必想也知他那腰椎已错了位。
      白玉堂道:“她乃枝上鸾鸟,你是田圃□□,蹬直了腿也够不着一根好羽。双宿双栖是么,你挺挺腰试试呀?”
      说完嘿嘿的笑,展昭可算闹清他“借宝”的心计。这人自己气来如火山迸发,为他人出气也似山洪倾泻,叫人措不及防。刚才他这一下,若揍的不是腰而是头,那洪旭已经一命呜呼。忍不住暗戳戳想,下回可不好顺他心思任取任求了。
      洪公子伤上加残,一顿哭爹喊娘,好算静了些指着众人道:“我明白了,他们…他们都是你这贱人请来的帮手,设下套等害我呢!”
      “嘿,你全算叉了。”白玉堂按住他话头道,“咱们都是天派的刑君,地谴的罚神,来将你捉拿治罪。”
      洪旭道:“这世上哪真有神仙。别以为你们用纸笔画写一两句戏文,便真脱胎换骨了!”
      程泌儿冷笑一声道:“戏文…是呀,这儿就是你翻云覆雨的戏场子。原以为我这一生逃不过践辱于此,满身的冤屈也再求应无门,哪曾想今天竟有幸将这把木□□进你这仇人的身体。”
      她看看手中木棍,又瞧瞧展白二人,“这两位公子是人是神我不知,可上苍终究不是全然无眼的。”
      “嗯,小姐所言甚是。”白玉堂道,“有人自认能只手遮天,却未知这手心可盖住的,唯仅一林的卑陋暗影,纵然可在其间纵意酣肆,然又何能跃脱上边那冥冥天统。”
      “不错。”展昭接话道,“人算全,不如天算巧。你自当是编戏的笔,却启知实为戏中的人。”
      白玉堂道:“所以小猫,你终于明白了吧。”
      展昭奇了,问道:“嘿,我这儿又明白什么了?”
      白玉堂下巴一挑,说:“纵使你费尽心思讨了个‘猫’的名头,实则也未必是我弟兄的对手。所谓人算难敌天算,总归痴人一场梦罢了。”
      展昭失笑,道:“这头东边正放着羊呢,你倒跑西边牧马去了。我是不是痴人不好说,但你定为晕人一个。”
      “怎莫是晕人了?”白玉堂使眼瞪去。
      展昭立马一记白眼回赠,“你整个晕头打脑!”
      “啊呸!”白玉堂脸又气红,但转念想现在确是正事紧要,便不再与他搭理,而是与洪旭说,“废话不多讲,你今天只有一条死路,‘开膛破肚’或是‘千刀万剐’自己捡一个吧。”
      “当然是千刀万剐。”展昭抢过话,“他恶贯满盈,必将跟我回地府承受此刑。”
      “不行。”白玉堂不服气道,“他罪恶滔天,需随我上天庭承开膛破肚之罪。”
      “千刀万剐好!”
      “开膛破肚好!”
      ……
      两人一来一回争执不休,洪旭看看左边是怕,瞅瞅右边更是恐惧,再也忍受不了,大喊起来:“我不去地狱,也不去天庭,我是人,我要留在人间!”
      展昭道:“留在人间,那该由谁来判?”
      白玉堂沉吟一下说:“程小姐既是他人间仇家,就请她来判。”
      展昭道:“有理。那么程小姐,烦请你为他选一个吧。”
      程泌儿苦笑道:“我自望他百死、千死、万万死,可惜即便他被剁成碎泥,很多事情也无可挽回。”
      白玉堂道:“难道你就放任他去?你忘了刘公子,忘了你的亲眷啦?”
      “我哪里忘得掉。”程小姐道,“我与刘公子情深意笃,早有白头之约,哪知这份情却成他的断命刀,我是受害者,却也不是无辜人。而我的亲人身陷囹圄,恐是终生再见不到天日…”
      她贝齿咬着丹唇已丝丝渗出血来,两颗泪珠在眼角莹莹闪动,说到这里突然举起木枪对准洪旭心窝,“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都需杀他偿命!”
      洪旭吓的僵直身体,只有口中大求:“别杀我,不杀我,我便叫我爹放人!”
      程小姐忽的想到什么,说道:“是的,我不能就这么杀了你,你死了我用什么救爹爹?我得将你交给官府,替爹爹翻案。”
      洪旭一听,叫的一声高过一声,“你说官府?我不去,不去!”
      “你不要去官府?”展昭前走一步,弯腰凑近他说,“那看来是想去地府了。”
      洪旭道:“什…么?那也不去,地府我也不去!”
      白玉堂这时一蹦上前,也弓身在他耳边说:“猫儿你可猜错啦,他呀一准决定跟我去天庭啦!”
      下地狱要千刀万剐,上天堂会开膛破肚,洪大公子记得铁清,自然千万个不愿,晃头摇手惨烈哭嚷:“我不是鬼,不归地府管,也…也不是神仙,不按天庭的规矩来。我…我是人,该有人间办,哎呦我还是去官府吧我。”
      展昭问:“若去了官府,你肯不肯将害死刘宣,陷害程大盛一家的罪行全口道来?”
      洪旭道:“道来,道来。”
      “那么,关于‘游园春’的内情,你是否也会将所知的一切,都全盘供说?”
      “这个么…”
      白玉堂拉长声道:“嗯--?这般犹豫,可是心仍向着天庭?”
      洪旭忙忙否认:“我说,我全说!”
      “好。”展昭笑了笑直起身来,从腰间抽出一块金彤色小牌递给程泌儿,“程小姐,在下是开封府展昭,今次来此是为调查‘游园春’一事,并查探刘宣和令尊案件的真相。”
      程泌儿呆呆看他,神思恍惚的问:“开封府?开封府愿意重察此案?”
      “不错。”展昭道,“开封府会接手此案,小姐若有怀疑可以看看这块腰牌,这是御赐之物,代表我的身份。”
      程泌儿长含的泪水终于落下,双腿一曲跪下身去,“程家一门全靠大人了,若能肃清冤仇,大人的恩…”
      展昭连忙扶住,道:“我不是你的恩人,我只是个差人,小姐不必如此。”
      白玉堂一怔,偏头看看他,又回过头来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低声道:“是不是恩德目下还不得知,你不该急着跪他。”
      展昭无言,只扶起程泌儿站好,才走到白玉堂身前,对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这句,从腰后拔出一支羽箭,“这次擒住洪旭,潜入双蝎寨,都离不开五爷的功劳。于五爷而言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却卖了展某这个面子。”
      白玉堂白眼一飞,“谁卖你人情,程小姐这个债主在此,难道我还能抢便宜。”
      “对对。”展昭笑笑说,“洪旭今日没死,晚几日终得死,纵然死不成,五爷也能随时随刻取他性命。”
      白玉堂道:“哼,你这是废话。”
      展昭托起手中箭,继续说:“这箭是方才于溪边你欲刺我却未中的,你拿走它,倘若他日开封府包庇登丰衙门,展某真是你心中所想的那种人,便用这箭重新刺我一次,我绝对不躲。”
      白玉堂闻言不语,只低头默不作声,良久之后才劈手夺过长箭,微转了头说:“哼哼,算你懂得五爷的手段!”
      展昭莞尔,举高手连击了三下掌,扬声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话音方落,便听树林之内脚步声起,没多时跑出来四个男子,也是黑衣黑面具,几人来到展昭面前,拱手道:“大人。”
      展昭道:“洪旭已经认罪,你们择两人带他先行离开,再留两人在此保护这几位姑娘。”
      “是,大人。”
      其中二人领命架着洪旭穿进密林,白玉堂盯着他们背影,心中猝然传出一阵阵寒意。这十只兔女被换成乌鸦女,确实乃展昭所为,然她们全心一致追捕洪旭的原因他却百思难解。但此下这四人出现,倒什么都分明了,还以为他俩之间未定输赢,实际却…
      听见自己不甘心的问:“这是你安排的人?”
      那面展昭回:“不错。”
      “是他们集结姑娘并刺杀洪旭的?”
      “嗯,你猜的一丝不差。”
      白玉堂猛抬起头,神色竟有几分惊恐,犹豫半晌支支吾吾说:“这个…爷还有些事呢,就先告辞了啊,别过别过呵呵。”讲完,一头往林子内扎去。
      展昭愣了下,旋即跟着人追去,嘴里头喊:“五爷这是去哪呢,咱们是不是还有事未了结呢?”
      他召唤的越高声,前方的人逃窜越快,郁郁林色间一道白光忽闪忽现,渐渐的愈见遥远,展昭的心也随之跃荡不止,生出不甘于后的竞胜之心,疾身纵前,白光又飞快拉近。
      他放声喊道:“五爷,您慢些跑吧,这般急吼吼小心撞上大树咯!”
      那白光置若罔闻,飞驰之速更急。他张望几眼,又喊:“五爷可慢些吧,哎呦呦,您瞧有东西掉啰,快些停停吧!”
      白影腾的一滞,旋即又往前冲去,展昭随后身速不减,口中却字字猛进,“我来看看掉的什么?嘿呦,是一个‘诚’字,还有一个‘信’字。哎五爷,您等等它俩呀!”
      乱窜的白影猛然停住,眨眼之间反折方向急奔而来,展昭一见也放慢脚步,等他靠至近前,将备好的笑容尽数展现,道:“五爷您肯回来捡啦?”
      看着这张欠揍笑脸,白玉堂面颊一分一分白,又一分一分涨红,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大叫:“哇呀呀,你占了大便宜啦!”
      “哪有哪有。”展昭装模作样摆了摆手,“展某只敢依着赌信做个哥哥,可不敢得寸进尺做你爹爹,哈哈哈!”
      他朗声大笑,震的山鸟群腾翔飞。白玉堂望着鸟群憋的脸色铁青,忽然间目光一凝,提臂指向远处,“喂,你看看那是什么?”
      适时天已迟暮,山林尽头的天空早抹上一道橘红,便在那浓橘之间,还有一道黑灰色烟柱正一口口吐向天的顶方。看那方位,恰是金头峰的位置。
      展昭望之面容大亮,欢悦道:“成了,他们拿着人啦。”
      白玉堂的面庞却又暗沉了几分,问:“那是什么玩意?”
      “信号。”
      “信号?”他心头一凛,“怎么,你莫非还安插了其它人?”
      “嗯,没错。”展昭看向他,“他们应该已擒住了蝎头子。五爷,愿否与我一道儿去瞧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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