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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露浓苑 ...

  •   三年后,苏州。
      二月的春晖,似经了洗漂,风一吹便淡。平江河河道夹岸的黄梅,也不过小抽了翠芽,万物萌动却而矜持,蛰隐着难耐的心。
      岸旁的酒肆商铺鳞比,其中最属热闹的,唯一幢三层高的楼馆。此楼,名唤“露浓苑”,为城中最有名的烟柳之地。它对临着悠延河水,将蚀骨柔肠的情思,一脉脉随水波送,去城之角隅,至国之涯际。
      这座人间春谷,显然比世间的春色,更按不住性子,几天之前,已急着张灯结彩,盛妆隆饰,准备大揽顾客。
      今日是二月十七,露浓苑一年一度的花宴。
      每年这一天,苑中最美最新的姑娘,会在舞台上施展出最得意的才华。赏客若是有心,便可在花笺上勾选出中意女子的名字,并标上价钱。而其中出价最高的一位,则可与那位女子一度春宵。
      这时间,花宴尚未开始,露浓苑正厅的舞台上,十二位丰姿尽展的舞娘正轻歌曼舞。可是,客群之中已有人早早的起了醉意,也许只是因为量浅,也许不是。
      那人揉揉眼,吞了几口唾沫。突然,身子向前一扑,两臂虚空一抱,就像面前站了个勾魂的使者,将他如木偶般连魂带体一并牵起,不停的在喃说着:
      “仙子妹妹呐嘿嘿……来啊,快过来啊……”
      “近点……再近点呀……”
      ……
      他的双手在空中乱摸,打碎了酒盏也浑然不觉,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哈哈哈!瞧他那急色的模样哦……”
      “……正戏还没上呢,这魂儿就先飞走啰!”
      “癞头蟾就是癞头蟾,想吃美娥娘的癞蛤蟆呦!”
      “啧啧,看你说的,好似你就不想吃一样。”
      ……
      楼内宫灯的闪耀光斑,落在那人癞皮烂疮的光头上,一明一暗,一美一陋。四周的窃笑,也在这美恶的间隙内沉浮,然后慢慢的消形,最终被门外迎宾的一记吆喝,给盖了过去。
      “客官请啰!”
      随声,迎宾引进来三个人。
      一人杏黄衣衫,颇有俊气,一人矮个瘦小,昂首挺背,另外一人中等身材,皮黑腰圆。此三者,皆是水针门门人,分别为顾屏水、段夕和谢昴。
      顾屏水刚立定,便左右上下一看。厅中五十桌坐席,已坐满九成,二层十余间厢房,多亮起了灯,而三楼环厅的看台散座,更是人头满满。看来,露浓苑花宴的名气确实不小,吸引了众多贵人草莽。
      “爷,这边请。”
      三人随迎宾到了预定席位,却发现已有人坐在其间。座上的两人,均是短打劲装,面带煞气,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但没有一个,是顾屏水眼熟的。
      段夕眼一瞟,道:“这怎么回事?”
      迎宾欠欠身,面向那二人,拱手道:“二位爷,这桌已有主了,您们是否寻错了位?请将花谏示于小的看看,让小的为爷换席更座。”
      席上的男人,一个魁岸伟壮,生一对粗健臂膀。一个身板扁薄,细肢细腿。高大的汉子,睨他一眼道:“花谏?爷早弄丢了。”
      “丢了?”迎宾眼珠转转,笑道,“丢了就不好意思了。爷,咱这大厅中的席位,都是事先预留,一张花谏一张桌,均内定有主的。您啊若是没谏……”
      他指指楼上,“喏,三楼散座,尽可随意择选。”
      大汉面露不悦,目光在旁三人上转了一转,道:“他们就有帖了?”
      “那可不是,您瞧。”
      男人就着迎宾递上来的花谏,随意一溜,本来夹怒的表情转而堆起了笑,站起来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水针门的顾少侠,在下青牛门熊三毒,有礼了。”
      顾屏水对他微颔了个首,又向迎宾使了个眼色。
      迎宾忙做了个请势,道:“熊爷,您往这边。”
      “诶!”
      熊三毒眼一瞪,道:“你这伙计,我与顾少侠乃江湖上的朋友,何须计较什么席坐。是不是啊顾少侠?”
      顾屏水斜他一眼,冷淡道:“记得无错的话,我与熊当家头一次见吧?”
      “嘿嘿。”熊三毒笑道,“一回生二回熟,都是江湖上打滚的朋友,论什么亲疏远近呢。”
      顾屏水掸掸衣摆,“顾某今日是来品花的,不是来论友的。”
      “顾少侠,瞧你说的。水针门声名在外,名头响亮。熊某这次能偶遇顾少侠实乃荣幸,就盼能与你结个情谊。日后江湖上相见,也好彼此照应照应。”
      顾屏水垂首一笑,“可惜,顾某人并不打算与你做朋友。”
      本来以为,像水针门这种名门正派,最计较风度胸怀。自己主动示好,有意捧赞,稠人广众之下,他那边岂有当面拒绝的道理?那与其共座的打算,也就顺妥的成了。
      万万料不到,这个顾屏水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做,当下就给了他一个难堪。
      熊三毒身边的瘦小手下,嘭一声拍在桌上,指着顾屏水道:“顾少侠好大的气焰,好高的身份,咱青牛门攀不起你们么!”
      “嗨我说,熊三儿你也得有点自知之明呐。”
      顾屏水尚未回言,厅上众客间,也不知哪一个唯恐天下不乱,阴阳怪气插话道:“人水针门乃名门大派,哪会稀罕你们的关照?所谓鱼交鱼,虾结虾,这道理不懂?”
      “就是啊!”
      又有人附和道:“听说啊,水针门的戚门主,与南侠展昭是老乡旧友。那展昭是什么人物?有这样的朋友偎着,谁还稀罕你这头孬熊。”
      这一句话撂下,登时就激起了一阵浪潮。
      “吼呦,还有这一层关系,难怪乎水针门近年来风头如此之劲,原来有南侠罩着,可不顺风顺水么!”
      “说的是呀,以展昭的声名地位,谁不想攀结攀结?”
      “况且南侠如今做了官,更加门贵尊荣,水针门跟在后头,多少也能蹭点金碎银粉吧?”
      ……
      议论之声起伏不断,好像话题一扯到展昭身上,就吊起所有人的热情。
      此时,二楼正对舞台的一间厢房,闭合的窗门,被里面的人轻轻推开。一条手臂从内伸出,搭在窗台。修长手指有节律的,一下一下叩击着窗框,白色衣袖在人言人语中,随动作悠悠的晃动。
      “不过啊,展昭做了官,就不同以往了,还看得上咱武林草莽吗?”
      “他如今是镶了金啦,哪会再往身上糊泥巴呢?”
      “可不就是,坐着就有的荣华富贵,干嘛还刀剑里头去拼名声?”
      “切!当官怎么了?了不起了?我就看不得这种贪图名利富贵的小人!”
      ……
      百张嘴,千句话,无数种的心思,却有哪个是真的放在心上,去关心那一个答案?不过是,看戏的图个热闹,寻衅的挑个事由,口舌餍足之后,就抛诸脑后。
      只有那窗台上的手,慢慢停下了叩击的动作。不知道它的主人,在这些纷杂的语浪中想到什么?是否他也与别人一样,只当作个普通的谈资,不以为意。还是有着别样的念头,想去问来个究竟,得取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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