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6、抚今怀昔

　　01.
　　新生儿培养箱中的宝宝依旧安然的睡着，丝毫不知自己的出生给父母，医护人员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生命的啼哭，本是该受到无限的宠爱，本该在哪朦胧之中，感受父母的欢乐、慌忙的照料，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悲哀。被抛弃这个词汇一直没有人愿意承认，但这是事实。
　　有人愿意在猎猎北风中感受那一缕因花而舞的清香，抱着宝宝唠嗑着襁褓中孩子根本听不懂的言语；也有人如今断桥处折柳别君，狠心抛弃赤子。但医院不是慈善堂，没有人可以永远养着宝宝，供她成长。患者已经够他们烦恼费心了，谁有那么一个时间去照顾孩子，且不说孩子的护理，光天生缺陷早产儿会出现的事情就够他们担忧的了。就连敏行都是放养在医院的，护士们有空便陪一陪，没空她也只能自己玩娃娃，看书。所以就算医院知道起因后果，知道一切缘由，他们也不可能让宝宝在这里。
　　武明训黑着脸端坐在院长办公室，桌前摆着这位催产病人入院后的所有病例和治疗记录。他翻了不下十遍这份病例，越发的感觉到这个世界简直是荒唐，疯了，全疯了，什么责任都要他们承担，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孩子没死跟他们有意见。简直是莫民奇妙。他不由得想起急诊科楚遥岑，那件惊动了医疗界的袭医事件，政府草草解决压制了一切医务人员的反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孩子谁管？呵，他倒还是真该叫叶慧林来采访采访。家属不理智，然而作为理智的一方，却无法平静一切事情。在签手术同意书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低头哈腰口中说着：“答复我相信您，可以没事，可以可以的。”最后结果出来了，好坏都不干了。
　　严如意身为医务处长，有身为这位催产妇女的主治医生，完完全全的卷入了漩涡的中心，此时她正在医务处与这位被成为“黄宏天”宝宝的父亲商讨着孩子的问题。
　　“您看看，这是您签的手术同意书，在这份同意书上，我们明确表明，这次催产出来的孩子可能是活婴，您也表明了，您愿意接受一切。之前罗大夫也告诉我，您见到小宏天的第一反应是很高兴的，您看，孩子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即使经过那么多方法，他依旧活着。你知道吗？在手术室时，他的哭声比一般早产儿的声音大了许多，这些都很少见……”
　　“你不要再说了！”宝宝父亲迅速的打断严如意的话，将手里的纸往桌上一摔，目光移至那一扇黑漆漆的木门，沉重的呼吸声在这个室内，显得十分清晰。
　　血浓于水，那一份血脉不论你身在何处都有一份独特的链接。但眼前的这位父亲，明显不想承认，也不想拥有这份链接。他嗤笑了一声，顿了顿道：“你说顽强？天生少了一个肾，就算现在顽强，以后有怎么顽强？就算到了这个世界，也只是受苦。自己受苦，父母也受苦，那还到这个世界做什么？天堂岂不是更美好？或许他还会再生，会有一个健全的人生。怀孕过程中连一个感冒都有可能让孩子得心脏病，何况这么多的药吃下去，谁知道有什么后遗症？你们能保证孩子以后能好好的，不拖累我们？不能把？所以孩子由你们负责。”
　　听到宝宝父亲的话，严如意如同噎住了一般。医患间的协调，从来都是先软后硬，既然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和平解决，那么就只好按照程序，照着法律程序走！想到这里，严如意不有提高了生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份漠然与强硬，“孩子出生了，你们就有义务要养着他，知道他成年，因为你们是他的父母，这是法律规定的！”
　　罗雪樱望着医务处紧闭的黑色大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新的一天又即将开始，而事件又将走向未知。钟主任担忧着敏行的病情，武院长烦着医院的失误，严老师又再一次为医院站在最前头挡着子弹。所有一切都在人们的预料之外，但又合情合理。唯一不变的信仰，是大家伙们相信，黑夜之后，便是黎明。

　　02.
　　自从与敏敏相遇后，钟立行便着手搬出单身宿舍，在医院附近寻了小房，纵然比不上美国的住处，但也充满了温馨。浅淡的蓝色碎花小窗帘工整的系在小床的左右两端，贝壳风铃轻轻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墙上贴着几张孩子们颇为喜爱的动漫人物，孩子依旧蜷缩在与窗帘同色的被子之中，只有被放下的长发散落枕间。
　　钟立行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6:35.探下身伸手轻轻拍着妹妹，“敏敏，敏敏该起床了哦。”
　　被子中的敏行微微挪了挪，小手挠了挠脸，半睁着眼，迷茫的看着钟立行，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声“姐姐……。”
　　一个简单的称呼令钟立行有些发愣，他知道敏敏叫的姐姐绝不是一丹，是爱行。其实他并不怎么知道，爱行以前都是怎么带敏行的，但是他能猜到，每天早上，爱行会如他现在这般，带着宠溺无奈，看着这个小宝贝一点点从梦乡醒来，然后甜甜的微笑，唤一声哥哥/姐姐。他一直未在敏敏面前提起爱行，除却她的病情不适合情绪起伏，他更希望她不知道这些，丧失亲人的痛苦有他一个人来承担便好。但是……。
　　回头看着桌上爱行的照片，立行不由舔了舔内唇，离人泪红了碧云天，纵使看来，再回想之时，总如同针尖一般时不时的戳疼心底的柔软。爱行啊……
　　“唔……好。”似乎是因为病情的缘故，每次睡醒时，敏敏的脸色才是最好看，微微的泛红，如同一只微熟的苹果一般。钟立行扯回思维捏了捏敏敏的脸蛋。“乖。”
　　换下睡衣，穿戴好一切，刷牙洗脸，敏敏以去了那些迷糊，越发的精神起来。“立行哥哥，我们今天要去找一丹姐姐吗？”她喜欢江一丹，喜欢在她身边的感觉。她记得，苏老师曾向她说过许多母爱有关的故事，可是在她的生命中，她没有感受过母亲，就连父亲的记忆也是那片段的。爱行姐姐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但是她不明白，或许，爱行姐姐给她的就叫母爱呢？这些东西有些复杂，她不明白，她只知道，她喜欢江一丹的温暖。
　　对于自家敏敏黏一丹，立行有些无奈。不过他能理解，一丹给人的感觉是分纯粹，这份纯粹的对人好，孩子们是最容易感受出来的。嘴角笑意浅淡，端上早餐，“你一丹姐姐今天估计没时间陪你，你呢，乖乖的呆在心外，我可是跟你说好了，若是下周的检查见过令我满意，我就带你去昨晚经过的湖边玩。”
　　敏敏并不清楚，什么样的检查结果能令哥哥满意。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然而立行清楚，敏敏的紧要任务是降低肺动脉压，防止感冒发烧。否则手术根本无法进行，如果病情恶化，最坏的打算，是只能有心肺移植一个方法，然而这个方法，比他现在定的手术方法还要冒险，供体难求、术后并发症多、排斥可能性大、术后5年的存活率也仅为50%。
　　“不许反悔哦。”伸出小指头偷笑着，那得意的小表情仿佛这个约定她一定会赢一样。“打勾勾。”

　　03.
　　仁华的气氛，比往常更加的凝重。住在病房中的母亲从头至尾都未提孩子，父亲呢，照旧的不承认孩子，干脆躲避着严如意等人。不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法律程序在走，卫生厅再联系，所有人都在协商，但是就是没有办法。
　　最令人们无奈的，是五天的住院期已过，夫妇俩居然抛下孩子，结账走人了。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父母，闹完了见不行，就把孩子丢在医院一走了之？”武明训的气不打一处来，对于孩子的情况他也去看过，确实是有些复杂，但不代表孩子得了绝症，没救了。真是讽刺，天底下有人为了给孩子治病抛弃一切尊严，也有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弃自己的骨肉。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哦，对了立行，那天没吓着孩子吧？”
　　钟立行与武明训并肩站着，双手搭在栏杆上，听见明训的话抬眼注视着武明训，他能明白武明训这莫名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放哪个医院、那个院长搭上了这回事，都会生气。不论是出于人道主义对孩子的同情，还是出于医院利益的理智。“哦，没事。其实，这个问题，走法律程序我们医院完全赢得了。呵呵，父母的心情我多少能理解。无非是怕孩子出事人财两空，就和社会的底线一个样，步步退让，最后找到一个能哄骗自己的理由，理直气壮。”
　　手里的拼音故事书《彼得·潘》已经被翻完，钟敏行眨巴着大眼睛，踮着脚，扒着窗子，盯着窗外的一位母亲手里的布偶娃娃，曾几何时，爱行姐姐也这么拿着娃娃与自己玩耍。
　　人在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思维活跃，回想过去。欢聚，伤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好多人从身边悄悄地抽离，那些熟悉的笑靥，只是一声简单的话语，从此便不再回眸。想起那陪伴自己走过四季薄凉那只不离不弃的背影。记忆飘零，太多的伤感存心间。她好想爱行姐姐。这么多天，她一直不提起这些，立行哥哥好忙，但是她知道，立行哥哥很爱她。爱行姐姐呢，爱行姐姐是不是在努力念书呢？所以才没有打电话给敏敏，还是……立行哥哥和爱行姐姐吵架了？
　　匆忙经过心外，护士长说昨天被送进来的病人情况不大好。不经意间瞥见那一抹落寞，狠狠的撞击着心房。但他没有时间去停下来安慰，去问怎么了。他是医生……。脚步顿了顿，加快了速度往病房赶去。
　　04.
　　病床上患者满身鲜血虚弱的躺着，脸色苍白，呼吸略微急促，口唇发纷。
　　“钟主任，患者从三分钟前就开始咯血，吸饭、吗啡、西地兰、千胺吐琳等治疗无效，怎么也停不了。”护士长的声音有些紧张，医院的事情多了，许多医疗人员便变得如此战战兢兢。生怕这个病人要是死了，自己也会出什么事。
　　“体沮多少？”钟立行低下头探查着。眉头微微蹙起。
　　“刊篮8℃,脉搏(p)125次/分,呼吸(R)26次/分,血压(Bp)118声6kpo.”
　　随即，丁海拿着报告单冲进病房，“钟主任，患者硕静脉怒张,双肺闻及广泛哮鸣音与湿罗音。心界不大，第一心音亢进，心率128次/分，律齐，未闻心胜杂音。细胞(WBC)1 1 xl丁产，中性 QSO，淋巳(L)0，认血沉(ESR)z加声，抗链“O’(^S O)SC以J。二尖瓣回声增强，开口受限，关闭无裂隙，左右心室内径在正常范围。初步判断谨记肺水肿导致的大咯血。
　　钟立行回头看了眼丁海，给出一个赞赏的眼神，“快，征求家属意见，准备紧急开脚闭式二尖瓣分离术。”
　　又是一场生与死的争夺。心电监护仪上的血压线提着所有人的神经。

　　依旧呆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敏敏朝着带着孩子离去的母亲的背影望去，直至那个背影消失也未回过神来。或许是因为真的想到和爱行在一起的记忆，敏行始终都提不起精神。来回于心外病房的护士门都会时不时的看上敏行几眼，她们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因为她的纯真与乖巧，已经很久没碰到这样乖巧的孩子，再这样的背景之下，不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因为她是钟主任的妹妹，都会让人多家关心。
　　“想钟主任呢？他在手术室，不然姐姐先陪陪你？”一名帮病人挂完水的小护士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蹲下身笑着看着敏行。
　　“啊？”从回忆中挣脱，敏行眨了眨眼。歪头思考了几秒坚定的摇了摇头，“没关系哦，敏敏有故事书啦。”指着床上摊开的《彼得·潘》，敏行努力的睁大眼，显示着自己没有问题。
　　小护士笑着揉了揉敏行的头发，走向护士站。

　　“钟主任，血压下降。心脏骤停！”
　　“肾上腺素2mg,静脉注射。”
　　钟立行瞥了眼心电监护仪，伸手按压着心脏。一，二，三，四，五……
　　手心中的心脏终于复苏，缓缓的跳动着。
　　两小时的紧急抢救，手术终于结束，丁海缝合完之后清吐了口气，将手套脱下丢入托盘中，嚷嚷着：“我都快饿死了。钟主任，你都不饿吗？”
　　“呵呵，还好。都习惯了。当医生，就得有个强大的胃。”钟立行微微一笑，转而走向心外病房。“快去食堂吃下饭吧，下午指不定还有什么事情。”

　　“你的小脑袋瓜子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拿反了哦。”抱起坐在床上的敏敏，钟立行轻声说道，有些担心敏敏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右手摸上敏敏的前额测了测体温，确定没问题之后注视着敏敏，这小家伙的心思向来好猜，或许是因为年幼所以还不会掩饰。他并未开口询问敏敏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时常在家中，看敏敏从梦中惊醒，光着小脚跑进他房间，扯着自己的被子嘟囔着要抱抱，便知道那一段时间估计是短时间内抹不去的梦魇。他不问，是因为他怕她在疼一次。而这一次……便与两人相见前的感觉一样，她在想着自己的故事。
　　“立行哥哥……我想爱行姐姐。”低低的语气让钟立行有些僵。在听到敏敏无意间叫姐姐时，他便知道她迟早会问出口，只是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是骗她呢，还是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