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5、旦暮之期

　　01.
　　桌上摆放着数本资料，看片灯的发光灯管从未熄过，钟立行头疼的揉了揉眉间，不论怎么计算，他始终无法提高手术的成功率，如果是在从前，即使只有1%的希望，他也会去放手一搏，但是如今，面对这40%的成功率，他竟不敢下手。桌前相框泛黄的照片上，敏行抱着爱行的脖子，一张迷茫的表情看着自己。
　　双手交叉，钟立行不禁想起那晚的相遇。那是第一次，见敏敏哭的嘶声力竭，也是他第一次对着她，那么保证。

　　“乖，不哭了啊。没事了啊，没事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直觉，让敏敏多等了这么多天。心被揪着，曾以引为傲的冷静不复存在，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那一点重量，在敏行看不到的角度，泪水悄然滑落。一下一下拍打着敏行的背后，试图安抚着妹妹的情绪，一丹说，遇到敏行时，她一身的凌乱，发着高烧，还有肺炎。他知道，她心中定有许多委屈，他知道，这泪水，不只是一路寻来相逢的喜悦，更是孩子内心的痛苦。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钟立行的精神紧绷，医生对血腥味总会有着过于常人的敏感，因为职业的判断。尽管怀里的孩子已经隐藏的十分好，他还是注意到那唇齿间的一点血丝。“立行哥哥……”
　　“哪儿不舒服？”咯血可大可小，虽然一丹说过敏敏刚来时有肺炎，但是直觉告诉他，并没有肺炎那么简单。而且他相信一丹交代的治疗绝对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根治。看敏敏的状况，这么做绝不是第一次，莫非这么几年，她……。看着怀里的孩子紧紧的咬着下唇，怎么也不肯说话，钟立行叹了口气，蹲下身扶着敏行的肩膀，“敏敏？”
　　说，还是不说。可是那么多人都说自己迟早会死掉，已经找到了立行哥哥，为什么自己还想要更多。钟敏行，你果然是坏孩子。看着立行的眼睛，敏行有些担忧，哥哥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就不在管她了……她看得出来，哥哥的表情和那时的苏老师一样，叫关心与担忧，可是她怕，她不想失去……。
　　似乎是看穿了敏行眼里的恐惧，是什么，让他最宠爱的小妹，即使在他身边，也没有安全感？心下的愧疚越来越深，揉了揉敏行的脑袋：“都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不管敏敏怎么样，都是哥哥的妹妹啊……不管面对的是什么，哥哥都会陪着你。”
　　哥哥都会陪着你……。

　　“立行，你也太不像话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声。”武明训嚷嚷着进入心外办公室，看着映入眼帘的看片灯，神色中带了一丝担忧，“如果不是我今天看到你去缴费处缴费，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回忆被武明训打断，钟立行回头看着明训，“没呀，一丹不是还叫我后天带着敏敏去你们家蹭饭么？”心知明训所说的是他找回敏敏的事，钟立行微微一笑，他不想明训因为他的事儿分心，医院的事情已经够他心烦了，况且楚遥岑的事，还尚未得到解决。有些东西，即使是诉说，也不能分担什么。“你倒是等不及了？”
　　“什么有的没的，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打算怎么办？有多少把握？”武明训打手一挥，他担心一但……立行会承受不了。这种感觉，让他想起王欢，而立行面对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我能怎么办。明训，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单纯的主治医生，我是病人家属。所有的家属都还有医生可以祈祷可以寄托希望，但是我只能相信自己。”钟立行瞥了眼看灯片，而后重新将目光转回，与武明训对视着，那抹目光，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与坚定。

　　02.
　　人世间，每一个人都是迷路的孩子，都有一段神奇的故事，都会去想明天是什么样，未来会怎样。病床边的香水百合，从青绿的叶片中伸出，一朵一朵连着挨着，小巧小巧地小心谨慎地半开着的，远远看着，百合的张扬似乎是为了唤起对生命久违重逢的悲。
　　敏行屈膝坐于床头，墨色长发随意的扎着，反反复复翻着手里的图画书《爷爷一定有办法》，在她看来，立行哥哥就和书中的爷爷一样，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嘴角不经意勾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洋洋得意的略微晃了晃脑袋。
　　“呦？在看书呢，精神恢复的不错哦。”江一丹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围巾随意的搭着，拎着包包走进病房。“一看立行就不会打理女孩子，你就打算让敏行这么凌乱的头发，穿着病号服走出去吧？”江一丹笑着回头看着随之进来的钟立行，米白色领带，一身正经黑色西装，白大褂搭在手上，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钟立行有些尴尬的看着江一丹，武明训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伸手掩饰着嘴角的笑意。要说看病手术或他在行，但要说给敏敏打扮……还真是。就连现在自己手中的小棉袄，也是一丹帮忙看的。
　　许久未看见钟立行与武明训如此的模样，江一丹笑的更开心了。从包包里拿出梳子，理着敏行柔顺的头发，指尖交错，编发挽发，固定，武明训看着江一丹温柔的模样，眼神愈发的温和起来，轻轻撞了撞立行的手肘，附着钟立行的耳畔，小声的说道：“我倒还真没看到过一丹这样子，难得啊，我前段时间还说她都快和严老师平齐了。”
　　听到武明训的话，钟立行与武明训对视了一眼，两人呵呵笑出声来。理好顺下的长发，穿上白色线衣，粉色小棉袄，看着眼前的景象，钟立行恍惚看到了爱行笑盈盈的从商场中挑着玲琅满目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给敏行对比着，最终敲定哪一件。俗话说，食得咸鱼抵得渴，对痛苦有多大的认知，对美好也就有多大的感知。如果时光能这样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夜幕渐渐降临，武明训和江一丹并排走着，手里拎着一袋蔬菜，而他抱着敏行，对着沿江的风景慢慢观赏。
　　不管有多少早熟，孩子终究只是孩子，对玩始终有着不可抗拒的欲望。路过江滨路儿童乐园，敏行将目光投入河中那几只摇晃的小船，听着那点点欢声笑语传上河岸，偷偷的瞧了眼哥哥，却不料立行早已注意到自家妹妹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亏得这小丫头到还记得，只是他这般忙碌，哪抽得出时间带她游玩儿童乐园。“想玩？”
　　两食指交错摩擦，确定了哥哥没有生气的意思后，犹豫的点了点头。钟立行不由笑出声，“会有机会的。哥哥答应你。”
　　“我说，立行，你在这么散步下去，今晚都别想吃饭了啊，快点，我今晚还的值班呢！”江一丹回头看着早已落在后头的冲立行，不由喊了一句。“就上次宿舍聚餐，我和明训可再也没尝过你的手艺了，这次你可别想逃。”
　　“呵呵呵……”
　　快乐就这么简单，像真中的梦，梦中的真。

　　03.
　　一声清脆的哭声响彻手术室，严如意抱着孩子看向罗雪樱，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这一声哭泣似“惊天动地的壮举”，惊了整个手术室。严如意示意罗雪樱给孩子做处理，然后给孩子父亲看一看，看着手术台上的女子，严如意隐约之中觉得医院又将不平静，眉间不免又蹙紧。
　　“什么？！孩子活着？！”手术室外，男子猛地喊出声来，有些惊喜的看着罗雪樱手中抱着的新生儿，在罗雪樱以为，这位新父亲会欣喜若狂时，他突然改变了态度，冲着罗雪樱大吼道：“我们就是想放弃这个孩子才在那么医院做的引产，现在那么告诉我，我老婆吃了那么久的药，这个孩子还活着？这样孩子谁敢要？不管，我不管，我不要，你们处理。”
　　“哎，你什么意思！那么来的时候，严老师就跟你们说说了，我们选择比较稳妥的引产方式，尽量减少对孕妇的伤害，通过吃催产药物，促进宫颈松弛。在手术前我们也告知你了，胎儿引产出来存在有可能是活婴！”面对这么一个不该出生却安然存活的新生儿，她可以理解家属们决定不要孩子时的痛苦，但她无法理解，孩子现在活着，生命力顽强，他们依旧不接受的态度。
　　缝合，将产妇送出手术室。严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集中精力面对着这位新父亲。“罗雪樱，先将孩子送到新生儿科。孩子还需要观察。”拉住罗雪樱，严如意使了个眼色，看着罗雪樱愤愤不平的走向新生儿科，严如意转过头，对着男子微笑着：“这样，宝宝父亲，我们来谈一谈。”
　　一切果然如严如意所预料的一般，医院内的风云再次涌起。
　　武明训家中，饭菜正在桌上散发着热气，和大家熟络起来的敏行拿着筷子，折腾着她的那碗面，吃得满嘴流油。似乎离开苏老师家之后她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的吃过饭，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刻在心中，令她格外的珍惜现在的日子。钟立行拿着纸巾擦着妹妹的小嘴，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散去。“敏敏……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武明训正打算乘碗汤，却听见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于是顺手将碗给了江一丹，“你们继续吃，我接个电话。”
　　“武院长，医院出事了。”丁海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武明训微微一愣。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怎么了？”
　　江一丹与钟立行也回头看着武明训，武明训听丁海叙述了片刻，似乎是越闹越大，武明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家属的争吵与严如意的说理，挂下电话，反手在桌上猛拍了一下，“胡闹！”
　　对情绪本就敏感的敏行早已在武明训转变脸色时抓紧了立行的大手，江一丹忙伸手扯了扯武明训，立行则带着敏行进入客房。“孩子还在呢，别吓着她了。怎么了？那么生气？”
　　“一个月前不是有个女子，来咱们医院做孕检，胎儿先天不足，缺了一个肾。家属决定引产放弃胎儿，今儿胎盘脱落，严老师紧急做剖腹产，没想到孩子生命力顽强，是活婴，但家属怎么也不肯接受，要医院负责。”简短的叙述了事情经过，武明训决定立马赶往医院。
　　“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伙跟上。”说罢，看着武明训拿着公文包出门，江一丹回身走向客房，敲了敲门。
　　钟立行起身看着敏敏，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举动，“等哥哥一会儿，恩？”
　　床上的敏行乖乖点了点头，从口袋摸出一颗话梅糖，递给钟立行。爱行姐姐常说，不高兴的时候，吃颗糖，心情就好了。那，把糖给明训哥哥，是不是他就会高兴起来了？“给明训哥哥哦~”
　　钟立行对着敏行笑了笑，伸手接过糖果，走出书房。“一丹？明训呢？”
　　江一丹将事情复述了一遍，略带歉意的看着钟立行，“立行，真不好意思，本来还想今晚聚一聚，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一丹，没什么，需要我过去吗？”迟疑了片刻，钟立行抬眼询问江一丹，江一丹笑了笑，指了指正在书房内探头探脑的小敏行，“你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照顾好她就好。明天还有出诊，你早些休息。再说，她现在也需要你不是？”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唯美安好的气氛，似乎又一次的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