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3、旧雨重逢

　　01.
　　山断水不断，水断桥不断，桥断路不断，路段情不断，情断缘不断。
　　有时候，童真会令人忘记一切，缘分会令人惊异世间。
　　“哎，小朋友！这时间不能出来！”罗雪樱一把拉过正在寻找江一丹的敏行，算不上合身的病号服凌乱着，“这天气这么冷，乱跑会感冒的。你爸爸妈妈呢？”
　　仁华医院算不上特别大，但也足够敏敏找上那么一阵子，本就只有初愈的敏敏加上饥饿，根本无法挣脱开罗雪樱，门诊部经过医闹，显得有些过分安静，担忧害怕，即使这里医术再好，也不免导致患者选择其他医院。当然敏行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咽了咽口水，不断的冲罗雪樱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听话呢！快跟我回去！”在罗雪樱看来在，这只是一个贪玩想跑出医院的调皮孩子，穿着这般病号服就想着偷溜出去打雪仗。

　　“刚刚手术的那位病人，注意他的术后反应，还有急诊室转来的，那位三床，胸骨左缘三、四肋间听到轻度舒张早期泼水样杂音。典型的重度主动脉瓣狭窄。丁海，带病人做个心导管检查。丁海？丁海。”钟立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正在发呆的丁海，顺着他的目光，正好看见院门口的沉痛哀悼。微微蹙了蹙眉头，不要说这些年轻的医生们，就是他们这些人，也未曾经历过如此极端恶劣的事件，如若引导不正确，那么这件事造成的后果，绝对不是看得到的那么简单。
　　“丁海，想什么呢，钟主任叫你呢。”即使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但顾磊很快的会到状态。轻撞了撞丁海的胳膊，“钟主任交代三床的那位病人，做个心导管检查。”
　　“啊，是。”
　　将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钟立行认真的看着几位年轻大夫，说道：“楚大夫的事情，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忘记，也不可能忘记。但是只要你们呆在这个职业，在中国，这种医患关系会一直存在。你除了去适应医院的死亡，你也需要去理解患者们久病不愈的愤怒，失望，甚至是奔溃。你没有权利沉浸在这么一件事情当中，而你的这种沉浸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病人们越来越不相信。他们不会去想你是因为什么而走神，他们只会想这个医生在诊治过程心不在焉，那是不是医疗事故？这样的医生让人怎么放心。”钟立行舔了舔唇，伸手制止了丁海想说的话，继续说道：“我不是说让你们不再管这件事的后续，而是希望你们明白，这个时间点，你们该做什么。”

　　一拉一扯一挣脱。即使在温柔的举动，看起来也是暴力非常的。“罗雪樱！你在干嘛呢！”严如意拿着材料夹，甩下江一丹，快步走向罗雪樱，“你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岂不是给医院雪上加霜？”
　　“这孩子不知从哪里，穿着病号服就跑出来，也不知道哪家的父母看得这么不仔细，等会儿又要满医院找孩子了。”
　　“阿姨…”略带着委屈的叫声传来，江一丹这才注意到罗雪樱手上的，是这个被她遗忘了的小女孩。原想着空了便将孩子送到警局，却因为医院的这场事情给耽搁了。
　　“严老师，您别生气。这孩子是……我亲戚家的。”看着孩子不安的蹂躏着衣角，走上前自然的牵住女孩的小手，朝罗雪樱笑了笑，“等急了？饿了吧，真不好意思，阿姨有些忙都忘了。”捏了捏女孩的小脸，这幅场面在外人看来，似乎真是一幅美好的画面，“烧刚退就在这么冷的天就这样跑出来，怎么回事啊。”
　　好温暖。可是，这不是自己的。咬了咬下唇，敏行抬头看着江一丹，略微有些迟疑，就在一点点，在一点点她就会走。
　　“那严老师，我就先上去了。一会儿还得跟立行去看看病人，做术前探访。”

　　02.
　　“这时间，食堂也没什么吃的，这样吧，先用面包垫垫。”江一丹从包里掏出几个豆沙小面包塞到敏行手里，便低头整理着桌上散乱的化验单。“对了，能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吗？”
　　看着手里的豆沙面包，敏行拾起一张掉落在地上的单子，爬上椅子递给江一丹，“钟，敏，行。”
　　江一丹猛地抬头看向敏行，和立行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不由失笑，不就是一个名字的相似而已，自己那么吃惊做什么。
　　然而这脆生生的三字，不止令江一丹一人有了惊讶的感觉。立行拿着文件夹走进麻醉准备室时，便听到如此软糯的童音带着一点点上扬的语气，一字一字的道出钟敏行三字。指尖抵着文件夹，关节处微微泛白。钟敏行。这个名字藏在他心中如此之久，无人知晓。如今却在这里清晰的听见。抬眼看见的，便是女孩穿着宽大病号服的背影。这个巧合，未免有些……
　　“立行，等一下，我马上来。”
　　立行……哥哥。不敢回头，不敢去奢望。她并不知道阿姨口中的立行是不是她的哥哥，每一次的满怀希望，都会变成死气沉沉的绝望。在这一刻，听到熟悉的名字，她竟没有勇气去回身寻找那一份自己想要回到的温暖。有些慌乱，失手掉落手中的面包，挽起袖口低下身的瞬间，忍不住悄悄的抬头偷偷望着门外的那人。有多希望，从他口中，听到那一声敏敏……。
　　视线交回之处，敏行微微颤抖着。立行哥哥……。
　　“立行，我好了。我们走吧。哦，对了敏行，呆在这里别乱跑。阿姨一会儿就回来。”
　　关上的大门，隔绝了两人的那一丝的猜想，捏着的面包已有些变形，泪水一滴一滴的打落于包装上，零散的记忆碎片再一次浮散。

　　“好，等哥哥回家了，就带敏敏去划船好不好？”
　　“敏敏乖，你不能喝牛奶，你会过敏的。”
　　“喜不喜欢？生日可不能哭哦。”

　　“呵，一个病孩子身上倒还是有那么点值钱的东西。这手链想必也能卖点钱。”
　　“你还想找到哥哥？你要是找得到，我爸又何必留着你？”
　　“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你以为你是谁？把你当宝贝的哥哥姐姐早就不要你了。”

　　这一边的相思久久不散，而另一边，被勾起的往事在心底翻腾蹈海。
　　“对了立行，今晚来家里吃饭吧？你也没值班，而且明训一直叨念着好久没聚一聚了。”
　　“好啊，没问题。”钟立行微微一笑，“哦，对了，刚刚在你那的那个孩子……？”
　　“呦？难得见你对这些感兴趣。昨晚在门诊厅捡来的，估计是受过一番折磨的。肺炎，可怜见的能帮一帮就帮一帮吧。过几天病好了就好办了。估计是哪家孩子丢了，也不知父母急成什么样了。”推开病房门，两人自觉的断开话题，或许在江一丹看来，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就如同钟立行在马路上捡到贺志梅是一个道理，但是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一捡，在未来会造成怎样的风波。

　　03.
　　人生最大的喜悦，不是看到了远方的风景，而是有一丝温暖可以穿过夜的潮汐于黎明抵达。人生最深的感动，不是听闻一句海誓山盟的情话，而是朝朝暮暮的守候中总有一份牵挂写在天涯。
　　估计是哪家孩子丢了，也不知父母急成什么样了。江一丹的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自己脑海里，一件事情有了怀疑，便会像自己所猜测的方向靠拢，不管那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看着手中写着吻合度达到97%的鉴定书，钟立行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觉。七天的煎熬，他留住了这个孩子七天，他不是没猜过，她就是敏敏，但是真正结果出来的这刹那，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沙发上的孩子睡得并不安稳，轻声的嘤咛，依稀可听得模糊的哥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知道敏敏聪慧，但从未想过，这么多年，她会记得自己。欣喜之余便是心疼，是什么样的遭遇，让敏敏在梦中也在哭泣。他完全不敢去想，她是怎样一个人来到江东的。伸出手，触碰着妹妹的脸颊，没有了小时候肉嘟嘟的感觉，但是依旧那么的惹人怜爱。
　　立行哥哥……“不要……”猛然的惊醒，却不在感知到那一份温暖。果然，有些东西，只有在梦中才可以感知到。低头看着身上的白大褂，微微一颤，是……阿姨？
　　小手紧紧的攥着白大褂的一角，踮起脚自以为小心翼翼的走过，却不料撞了个满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有些紧张的退后几步，抬头借着窗口照进的月光看着被自己撞到了人，动了动唇，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不敢开口，如果不是自己想的接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或许她可以继续这样漫无目的的逃窜，但她怕自己的梦，就这样被击碎。
　　“敏敏。”钟立行微微蹙起眉头，口气略带无奈，一日既往的宠溺，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伸手抱起敏敏，亲昵的点了点敏敏的前额，轻声道：“怎么还是这么冒失呢。鞋也不穿就乱跑，就你这样，不生病就奇怪了。”
　　久违了的称呼撞击着伤痛的心灵。平淡的话语却如催泪剂一般，心下的委屈再也无法压抑，泪水汹涌而出。“哥……哥……”
　　看着眼前哭的如此撕心裂肺的敏敏，钟立行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敏敏的后背，“乖，不哭了啊。没事了啊，没事了……”
　　有那一天暮然听见，有那一年匍匐长磕，才成了这一世的期待，再回首，雁归情，终是为了清唱一首相见欢。
　　指尖所接触的刹那，钟立行有了些许愣神。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