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20、千秋莫愁

　　01.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医院的心外科依旧忙碌，纵然今天钟立行是没班休息，但他依旧一天都呆在心外。敏行手术已经过去八天了，三次脱离呼吸机失败，感染性心内膜炎虽然控制住了，但是孩子却依旧意识模糊，情况不稳。
　　而武明训手上，经历了切除结肠癌，透析换肾的欢欢爸爸，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此时，夫妇两人正在整理者自己的病床，欢欢爸爸看着爱人欢喜的模样，伸手拉住欢欢妈妈，“欢欢妈，别忙活了，到现在你也没来得及吃午饭，快歇一会儿吧。”
　　“不累，我不累。对了，欢欢爸，我们等下去找找武院长，多亏了他……我们才……唉，要是欢欢也有那么好的夫妻就好了。可怜的欢欢……。”抖了抖被子，王欢妈妈侧身坐在被子上，叹了口气。她那好孩子，没福气啊……
　　提起已经离去的欢欢，原先有些愉快的气氛僵了下来，儿子一直都很懂事，自己这一病，也彻底明白了，欢欢曾经忍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别想了，想那么多干啥。”欢欢爸爸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欢欢妈妈，只能缓缓无奈的说着，“走，我们去谢谢武院长。”
　　武明训揉着眉心，心里并未料想到这欢欢爸妈的举动，仁华收红包事件已经闹得更加沸沸扬扬，不少人甚至翻出了钱宽父亲的事件，纷纷要求重新查看自己的治疗费用后，医护人员虽然一个个紧闭了口不说话，不回答采访，但患者家属却又的附和。这才是最糟糕的，这让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仁华乱收费，他武明训在背后推动默许！指尖轻扣着杯沿，有些烦躁，也不知道敏行那丫头的情况是不是好了一点，倒是有那丫头在，也能够开心一点。
　　轻轻的敲门声让武明训有些不耐烦，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外的是欢欢父母时微微一愣，忙招呼着两人坐下。“怎么样？欢欢爸爸，伤口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欢欢爸爸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他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武明训低头对着一摊开的文件夹深思，自己这么一过来，是不是有些打扰了人家？“武院长，我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伤口早就不疼了，还多亏了您。”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还得恭喜你，恢复得不错。”武明训微微笑着，患者在自己手上康复，这是医生的骄傲和满足，这一声谢谢，一声笑容，就是自己冒着风险最大的回报。
　　王欢妈妈这才拿起一直放在地上的篮子，“武院长，这是我们家里的一些土特产，谢谢您对欢欢爸爸的帮忙，要是没有你，欢欢爸爸说不定就……”
　　武明训这才注意到这一个蕴含着乡土气息的竹篮子，微微一愣，他一直以为这个篮子是欢欢妈妈正好顺手带进来的，没想到……“欢欢妈，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这些呀，还是留着给欢欢爸爸补补身子才好，毕竟那么一个大手术，总是伤身子的，不用费心在这里了。这份心意，我收到就好了。”
　　“武院长，您收着，您收着。”王欢妈妈不由分说的将篮子往武明训手里塞，篮子里的那一些腊肉，腊肠，鸡蛋若影若现，“你是不是嫌弃我们这些……武院长……我们，我们……”
　　武明训苦笑，不是说什么，平常也多有患者在出院时会偷偷的往主治医生的桌上，办公室里头塞些土特产，他们也都会收了给食堂，但是在这样的关头，他怎么可能去冒这个险，他也是个人，也有那些弊害的想法。再说，即使欢欢妈妈没说，即使自己为他们凑到了将近一般的治疗费，他们一家也是七借八凑，东敲西卖才集齐了这么一半的治疗费，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拿这些呢？
　　“欢欢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医院里头有规矩，医生不得以任何形式收患者的任何东西。您这不是让我这个院长带头违规么？”
　　“您偷偷收着，没人会会知道的，您就收着吧……”
　　“欢欢妈……”武明训有些无奈，他知道欢欢妈妈一旦撞了上去，不管你怎么样她都得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然聚不罢休。只是着，真的……
　　“欢欢妈，你就别难为武院长了！”欢欢爸爸伸手拉下欢欢妈妈，“武院长已经为我们付出很多了，我们就别再给武院长添麻烦了！”
　　武明训笑了笑，伸手从篮子中拿出一个鸡蛋，“好了，这下可以了吧，我先说，我只要这一个。欢欢妈妈，我知道你的心意，有这么一个心意，真的就够了。”

　　02.
　　世间种种，多是繁华一隅的美艳晕然然开了头，而后，万种喧嚣沉淀终演变成涩涩风尽草木一丘。医院内人群穿梭，或打闹，或点头之交，或擦肩而过。钟立行办公室桌面上的合照迎着阳光微微折射出十字光芒，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平静的早上。
　　但院门口传来清脆的警笛声，广播里播放着紧急抢救的呼喊。江东一中一个班的学生出现食物中毒现象，本呆在监护室陪伴着妹妹的钟立行微微蹙起眉头，看了看敏行胸前始终未拆除的引流管，交代护士在加强凝血，拍个胸片后便匆匆离去。
　　一个班四十多号学生食物中毒，媒体家属学校领导都集中在医院，致使医院情况变得混乱不堪，武明训早已跑下了急诊室，沈老师等人也开始了各种措施。不料自己刚一转身，自己之前接手的那位新生儿患者出现了心衰，自主呼吸下降等情况。
　　小小的孩子插着气管，四肢颈部浮肿，肝功损坏，器官衰竭严重。护士围绕着孩子，小心翼翼的执行着操作，做着胸外按压。
　　一直照顾孩子的护士长何璇给孩子加了药用量，希望孩子能够撑着点时间，今儿钟主任没班，曲主任这时候还在手术上，若是等着钟主任的到来，孩子多半撑不住。
　　回头见到里头穿着绿色隔离服的钟立行，便喜出望外的喊出声来，“钟主任！”
　　钟立行点了点头，看了看孩子的情况，又迅速的扫了眼胸片，在重症监护室中看胸片，用最快的速度下医嘱，又保证这不出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速度习惯，先心，右动脉起源于升主动脉，房间隔缺损，肺动脉高压，肺炎，纵膈积气，肺血增多，左侧胸腔积液。
　　“高辛强心0.05mg，速尿利尿2mg,舒普深50mg.”
　　重症监护室外，年轻的母亲呆呆的望着病房，病危通知下了一次又一次，孩子抢救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人家的孩子都没事？为什么人家的孩子心脏病手术完后都活奔乱跳的？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的宝宝在受罪，为什么……
　　即使药量加大，紧急抢救，新生儿的自主心律依旧在下降，一点儿反映的用处也没有，突然，孩子手脚开始抽搐，钟立行伸手安抚了一下婴儿，小孩的瞳孔略微有些涣散，呼吸短促粗重，面色苍白后出现紫钳现象。
　　“PAMBA、甘露醇、地塞米松、头孢替安等静脉滴注。除颤准备，100J。”钟立行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靠拢，放在胸骨的中线上，食指的高度在□□连线上，给孩子做着胸外心脏按压。
　　而在此时，钟立行口袋的呼机又一次的颤动起来，滴滴滴的叫声一点一点的声音回响在监护室，混合着仪器的滴答声。患儿此时的情况容不许他分心，一分半的胸外按压之后连续的除颤，孩子的心跳好容易缓回来一会儿，没等大家松懈下来，又发生了心脏骤停。
　　呼机一直响了好几次，钟立行始终都没有理会，只是不断地继续给婴儿做着胸外按压，顾磊咬着牙看着敏行嘴角微微渗出血丝，轻微的咳嗽却吐出一大口鲜血，嘤嘤呢喃，带着哭腔模糊不清的叫着哥哥，引流管之中突然出血量达到270ml，一个星期引流管都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出血量一直很小，最多也只达到50ml，本以为会相安无事，等几天恢复，却不料今天恶化成这样。
　　“送手术室，准备二次开胸！”丁海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终是决定冒险。“快，去找武院长帮忙！”
　　心电监护仪上，敏行的血压不停的往下掉，二次开胸本就增加了死亡率，心脏出血可迅速的致人死亡，而敏行的心脏和身体在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恢复不了多少，脆弱非常，在伤痕累累创伤满是的心脏上再寻找出血点，用最短时间缝合才能最有效的挽救。
　　“丁海！”
　　“不行也得行，敏敏必须撑到钟主任他们赶来！血库紧急调血，1200ml！”丁海跟着推车往手术室跑，冲着顾磊喊道。
　　学生的食物中毒洗胃，挂水，用药，抢救。又逢上此事，江一丹猛的望向急匆匆来麻醉准备室报信的小护士，心一颤，敏敏……。
　　武明训怒气冲冲的吼到：“求助儿童医院心外科的黄主任！快点，抓紧时间！”
　　手术室内，绿色的隔离单染红了鲜血，体外循环时间过长所导致的凝血功能下降致使肺部伤口不停地淌血，胸主动脉源源不断的血液涌出，开胸的情况令丁海有些不知所措，针线穿梭缝合出血点，血袋下挂，试图提升血压，但都无法补充着失血量。

　　03.
　　十几分钟过去，敏行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曲主任在结束了手术之后就迅速的奔往这里，儿童医院的黄主任也在二十分钟内赶往手术室。
　　武明训握了握黄主任的手，“拜托您了，无论怎么样，一定要保住孩子的性命！”
　　黄主任点了点头，但是这一个点头，武明训知道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就和他们抢救病人时说的我会尽力是一个样的道理。
　　重症监护室内，依旧在抢救着新生儿的钟立行怎么也没料想到，就这么半小时，自己的妹妹再一次的在生死线上挣扎。
　　“糟糕。”曲主任蹙紧了眉头，敏行，坚强一点。再等一等，在撑一撑，只要撑过一个小时，他就可以保证孩子能下得了这场手术台。
　　一点点的阻断部分主动脉弓，控制伤口出血，进行缝合，植入覆膜支架，缝合出血点。黄主任一边缝合一边低声交代着一旁的护士，“血袋不要断，继续挂着！稳住孩子的血压！”
　　经管两位主任医生紧张的缝合抢救，但是孩子的自主心跳依旧没有恢复，曲主任蹙紧了眉头，两次开胸的时间离得太近，再来一次过长时间的心脏停跳，敏行根本就没有救回来的可能，就算救回来了，也几乎等于行不过来了。
　　“微型电击仪，100J！”
　　一个小时的胸外按压，这位三个月的新生儿依旧没有抢救成功，钟立行松开了按压的手，抬眼看了看时间，“死亡时间，11:37分，死亡原先，先天性心脏病，心功能不全，重症肺炎，呼吸衰竭，肾功能衰竭颅内出血，婴儿黄疸。”
　　打开门，年轻的父母满怀着看向钟立行，面对着这样的目光，立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沉重的打击让年轻母亲有些接受不了，她不明所以的回头看着爱人，“什么叫，尽力了……”
　　爸爸搂紧了妻子，声音微微颤抖着，几滴泪珠滚落，“我们去……看看宝宝，再看看宝宝……”
　　“钟主任，您快去手术二室，敏行胸内大出血，正在抢救。”罗雪樱已经在来回经过重症监护室门口好几次，但是始终没等待钟立行出来，这一刻看到钟立行，她连忙冲了过来，急匆匆的喊道。
　　敏行胸内大出血，正在抢救。钟立行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左手攥成拳头，指尖抵着手掌心肉，钝钝的疼痛让他清醒着没有摇晃，几秒钟的反应之后，钟立行再也顾不上什么，转身冲向手术二室。
　　敏敏，等等我，等等哥哥，求求你，敏敏，坚持住，求你，别对哥哥那么残忍。
　　刷子一遍一遍的刷着手背，泛起的红色提醒着他冷静下来，不能失去理智，但是没见到妹妹，心底的那一份担忧恐惧怎么也去不了，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十指连心。
　　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进入手术室，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敏行的心电监护仪，血压略低，自主呼吸微弱，自主心跳几乎没有。黄主任不慌不忙的进行着心脏按摩，片刻之后，心电监护上的心跳波动了起来，“微型电击仪，100J，除颤。”
　　一个半小时，终于把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钟立行感谢的看着曲主任和黄主任，目光再次望向敏行的小脸，还好……还好……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宝宝会死呢，你说为什么，她那么乖，怎么舍得离开我们？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医生，那个钟主任没有尽心抢救我们的孩子？走，走，我们去找他，找他还我孩子……”年轻妈妈一遍一遍抚摸这孩子的脸颊，低低的说道，终于忍不住，哭着跑出了重症监护室，质问护士。
　　丁海刚从手术室中走出，见护士长何璇被年轻妈妈围着，便走过来询问，不料年轻妈妈见到丁海便指着鼻子问道：“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把钟立行找来，你们把他找来，我要问问，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死！为什么！！一定都是他害的，一定都是他……”
　　“这位女士，你冷静一下，孩子时多种衰竭，先心导致的死亡，与钟主任没有任何关系，您失去孩子难过我们理解……”
　　“别跟我说这些！还我孩子！还我孩子！你们这些侩子手！好好的孩子，怎么做了心导管检查就成这样了，怎么做了个检查手术就死了……都是你们！”年轻妈妈怎么肯听丁海的说辞，心里一味的认为是钟立行害死了她那还没看看这个时间的孩子，她全部希望的孩子。
　　“钟主任根本就没有任何过失！钟主任今天根本就没有班，如果不是为了抢救您的孩子，钟主任的妹妹就不可能现在还在手术室生死不明！”护士长何璇终于听不下去了，罗雪樱的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场的医护人员都知道，钟立行为了救这个患儿努力了多少，几次呼机的响声她不是没听见，想来那个时候，是敏行出事，顾磊的紧急呼叫吧，但是钟主任为了就这个孩子，没有看。
　　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几乎等于为了这个孩子，而耽误了抢救妹妹的最好时间。谁都知道他对敏敏的疼爱，谁都知道，在袭击的领域上，看着自己的亲属受病魔的折磨而无法治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