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19、余音未散

　　01.
　　春季清晨，推开深掩的窗，让清甜的梨花香气随风而入，微闭起眼，感受着这份安静，远方，是担忧，还在河川的静寂里反复踱步，心脏跳动的声响，是那么纤细动听，只是，这一门之隔的用力挣扎，是否会将岁月的骨骼踩碎，是否会至此疼到无法克制。钟立行一言不发的安静看着窗外，平息着自己内心的翻滚。从病房上来，一路浅浅的微笑，握着敏敏的手，看她进入手术室，他并未跟进去，而是遵守平常进入手术室的时间，等江一丹有道麻醉之后再进入。他需要隔绝开自己的这些情绪，他必须杜绝任何一切的情绪，避免出现任何的后果。
　　江一丹再一次检查好各种麻醉用品，测着敏行的动脉压、静脉压等各项指标，回身看着正揪着一张小脸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敏敏，江一丹在心底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已经是许久没有看到敏行穿着宽大病号服的模样了，从敏敏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些闷闷的难过，打开衣服，连接心电图。
　　”一丹姐姐……我好饿……”
　　本以为这孩子会说她怕，偏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我饿。江一丹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术前禁食八小时，也就是说这孩子今天早饭没吃，分明之前护士还说，这小家伙死也不撒开立行的手，这伙子偏不表现了。”你呀，行，等一会儿结束了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听见江一丹带着笑意的声音，敏行相一只得逞的小狐狸一般，吐了吐舌头。得，这大概是她见过最令她无语的病人了，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算计她，只是敏敏，姐姐其实也怕，会不会你就这么睡过去忘记了这顿饭。
　　似乎是看出了江一丹的担忧，想起身下床抱一抱江一丹，却因为束缚带无法动弹，撅起嘴不满的看着那为了防止病人意外掉床的束缚带，“一丹姐姐……敏敏会好的噢。不要担心了啦。”
　　低低的童音，江一丹怔怔的看着敏行，这个孩子……随即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好啦，我们可爱的小敏行，闭上眼，30秒许愿，姐姐才你许了什么愿好不好。”
　　钟立行在江一丹给敏行麻醉面罩时就已经进入了手术室，可以说刚才敏行的那一声安慰江一丹的话，他听得十分清楚，心暮然一疼，深呼吸了几口，再睁开眼，待江一丹看着敏行的呼吸慢慢平稳进入睡眠状态时，她对钟立行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气管插管，消毒皮肤，锁骨下静脉穿刺插入中心静脉测压管，经桡动脉穿刺插入动脉测压管，开胸，打开体外循环。
　　简单仔细的探查下，钟立行微微蹙眉，情况似乎有些超过了预料，更加严重。术前的多次检查探查出来的，并未有如此多的问题，4个肺静脉直经均在1－2mm左右，室间隔缺损巨大，主肺动脉直径为主动脉的2倍。曲主任摇了摇头，这样的情况，患者的生存率不可能会有多高。
　　“曲主任，你看，这里以自体心包片加宽，然后……”钟立行看着那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微微蹙眉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论以什么方法，手术成功率有多少，也必须试一试……。
　　“方法是可以试一试，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主动脉阻断时间与体外循环时间会延长，心肌损伤会更严重，孩子……能否挺过手术时间，还不一定。”
　　钟立行抬眼看了看曲主任，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自嘲的笑了笑，“家属都在这儿了，试一试吧。一丹，麻烦你密切关注敏敏的生命体征。手术时间可能会延长到七个小时。”
　　5ⅹ12mm涤纶片修补室间隔缺损，自体心包片分别加宽肺静脉开口，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似乎一切都相安无事，但就在钟立行加宽第三个肺静脉开口时，敏敏出现了血压下降，心脏停跳。
　　“立行！”江一丹急忙注射着各类药物，钟立行心一颤，停下手中的动作，右手立即伸入胸腔内，握住心脏，拇指在前，四指在后，挤压、按摩心脏，试图让脑等恢复供血。
　　顾磊微微抿了抿下唇，心脏手术最害怕的就是患者在书中停跳，敏敏的情况本就危险，如果这一关没挺过来，那就意味着……。
　　就这样，手术室内心外的医生轮流给心脏进行按摩，手酸了就换人，一刻未停息。曲主任顶替，钟立行咬紧了牙关退后半步，侧身看着妹妹的脸庞，敏敏，回来，敏敏。
　　“一丹，停跳多少时间了？”钟立行来不及去想太多，强制着压下心底的焦急，询问着时间。
　　江一丹看了看时间，眼圈微微泛红，“23分钟。”学医的都知道这些抢救常识，胸内心脏按摩的时间一般在20分钟左右，如果过了这个时间心脏没有恢复跳动，就表示患者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一般医生可以停止按摩抢救。宣告患者死亡。
　　手术室内，已有一名护士转身，偷偷的掉下眼泪，钟立行微微的颤抖着，闭了闭眼阻止眼泪的滑落，心里不住的祈祷着，纵然明白希望已经不大，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敏敏，求你，坚持住。
　　1分钟、2分钟、3分钟……按摩了51分钟后，钟立行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真的错了，只是依旧在麻木的按摩着，一刻不停，54分钟，终于，手下的心脏传来微弱的动感。
　　“扑、扑、扑”的心脏跳动声，让手术室内的所有医护人员欢呼雀跃。钟立行微微松了口气，舔了舔唇，继续手术，还不能放松，只要没结束，就还不能放松。扩宽剩下的两个肺静脉，修补房间隔缺损。
　　八个半小时，手术顺利结束。主动脉阻断189分钟，体外循环260分钟。钟立行靠在墙上，手上满是鲜血的手套还未摘除，闭上眼，喘着粗气，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刻才充足的体现出来，如果那时候，敏敏没有恢复心跳，他该怎么办……术中体外循环时间这么长，心跳停跳54分钟，敏敏能安然醒过来吗，能安然的度过术后的难题吗……

　　02.
　　江一丹在麻醉苏醒室已经呆了两个小时了，看着床上陷入昏睡的孩子，江一丹忍不住掉落了眼泪，虽然已经预想过，但是真是出现的时候，还是觉得难过。悲哀，做医生，就是这么悲哀。自己生病没办法，朋友生病没办法，家人生病没办法，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受苦。
　　这都还没进心外科重症监护室，敏行就已经出现严重的肺动脉高压危象，直接测压主动脉73/31（46）mmHg，主肺动脉76/38（57）mmHg。再降不下来，好不容易熬过了停跳的敏敏，就得栽倒在肺动脉高压引起的心衰上。
　　多巴胺、多巴酚丁胺、肾上腺素、米力脓、吸入低浓度一氧化氮、呼吸调控，江一丹几乎是费尽了才学努力，才让循环基本稳定。伸手掩实了被子，重重叹口气。
　　武明训历经六小时终于结束了王欢爸爸的手术，将王欢爸爸送进ICU之后，惦记着敏行的手术的他急忙赶来麻醉苏醒室，目光扫及敏行，走到一丹身边轻声问到：“孩子情况怎么样？”
　　江一丹看着武明训，摇了摇头。“比起溱溱，她的考验，并不比溱溱低。八个多小时的手术，术中停跳53分钟，体外循环时间过长，刚才还出现了肺动脉压过高。孩子现在的情况，脱离呼吸机很困难是一，并发症感染的可能性也很高，”
　　武明训震惊的看着江一丹，还好，立行没放弃。伸手轻轻拍了拍江一丹的肩，带着些许的安慰，“别担心，这么艰难敏敏都挺过来了，一定会好起来的。小家伙可舍不得立行呢。”
　　“我都还欠着她一顿饭呢。对了，立行呢？”江一丹摇了摇头，刚才看着立行一人走出了手术室，她就有些担心，只是因为自己是麻醉医生，在麻醉还未消退前，自己必须跟着敏敏，所以就只是看着他一人慢慢远去。而立行也给了自己一个目光，让自己放心的去，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四月初，一个先心病新生儿做心导管检查，最近情况似乎是出现了不良反应，家属一直闹着要立行看看，所以立行赶过去了。”刚才赶过来时，看到立行正往病房赶，似乎是因为患儿情况紧急，他只是匆匆的对自己点了点头，自己妹妹尚在病危，却无法向一般亲属一样，安然的守着，等着她清醒，等着她叫哥哥。哎……
　　钟立行却无法想这么多，他也只能交代了顾磊好好照顾，就转身离去。那一个背影带着心酸，带着无奈，也带着责任。敏敏，要好好的，对不起。
　　“情况。”钟立行拿着听诊器叩诊，检查者心电图，微微蹙眉。患儿年纪过小，心导管检查术是为了手术指征以及确诊先心的复杂程度而做的，是先心患儿大部分都需要做的一项小手术，并不是说没有术后并发症，只是这个新生儿的情况比较严重，两次颅内出血，先心，左肺不张，出现烦躁，发钳症状，经皮氧饱和度无法测出。眉头蹙起，孩子怕是顶不到手术的时候了……
　　“合并呼吸衰竭，来个人，去跟家属商量，下病危通知，征求意见做气管插管。清理呼吸道，加大头罩吸氧，快点动起来！”
　　孩子才出生三个月，年轻的母亲几乎快昏过去，孩子，她怀胎十月的宝宝，带着她全部希望和快乐的宝贝。她还记得那一天撕心裂肺的疼，就才这么短短的三个多月，连百日都没到，她的宝宝就要被夺走了？不，不可以……不可以……“我做，我做，你们只要救活她就好……救活就好……”
　　钟立行看着幼小的孩子，心里其实十分的难过，敏敏的小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困难，是否差一点，就无法见到自己了……。孩子还尚未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只是很多时候，无能为力。他只能尽一己之力，努力地让孩子多活一天，多一点希望。
　　而麻醉苏醒室，孩子的情况以及有所稳定，只是不知道这份创伤能让她什么时候醒过来，而内科这是，传来一个钟立行不愿意接到的消息，苏祥斌病危。

　　03.
　　老人的病床旁围绕着几名中青年，一名中年男人紧紧的抓着老人干枯瘦弱的手，红着眼圈一句话也不说，钟立行就这么站在外围，与苏祥斌的主治医生轻声谈着话。
　　“估计，撑不过今儿晚上了。”那名主治医生摇了摇头，叹口气。在这个时候，退出病房将时间留给亲属是最好的选择，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减轻痛苦。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自我保护，不去参与。
　　钟立行未说话，只是回头注视着老人，老人似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钟立行，艰难的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以眼神示意钟立行过来。
　　钟立行走到苏祥斌的床边，低下身，轻轻的捏着老人的手，看着他的唇形吐出敏敏二字，浑浊的老眼泛着泪花，他昨晚就已经撑的很辛苦了，心里相见女儿，却不想让她难过，想着敏敏，却不知她是否顺利。撑着这一口气，他不否认，是为了听到那一句手术成功，是为了期待女儿的到来。
　　“敏敏一切都好，手术很成功，只是手术刚结束没多久，还没醒来。”钟立行甚至带上了些许笑意，就为了让这句一切都话听起来更真实，老人咧了嘴角，像个孩子一般笑了起来。
　　眼神一圈一圈的来回看着在这里的人们，这些孩子，都是还惦记着他这个即将入土的老人的学生啊，最后，还能有这么三五个孩子陪着自己走完，是幸福的吧。只是，苏茹，他那唯一的女儿，爸爸没法陪你了你呢，只希望你能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幸福，别再做出曾经那么幼稚的事情了，爸爸爱你。
　　钟立行的手始终搭在老人的手上，拇指触着脉搏的跳动，那一点点的跳动感觉慢慢减弱，最后纵然而逝。钟立行眼底的那一泪在低下头的瞬间滑落。人间太多的生离死别，从阖家欢乐的出生到离开时的静默，终究是自己一个人的路，心甘情愿，又充满了遗憾。
　　“爸……爸！”病房门外，穿着银行职业装的女性颤抖着叫着已经离去的老人，跌跌撞撞的跑到病床前，手抚上父亲苍老的脸庞，父亲早已不是记忆当中慈祥的胖老人面貌，那一副闭上了眼含笑的模样，仿佛父亲只是困倦了小憩片刻。“爸，我是茹茹啊，爸……你怎么也不跟女儿说一声啊，女儿之前只是闹小脾气，觉得那孩子抢走了您，才不回家的……女儿错了，爸，您醒醒看看我啊……爸……。”
　　断断续续的哭声回荡在病房之中，其中一名较为年老的女性拉起了苏茹，“茹茹，苏老师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他……他说，空的十年膝头恩，念及茹草芳香伴。灰洒来生育树人，不忘常笑人生本。”
　　手中的小楷毛笔字依旧洋洋洒洒，只是写字的人已不再。苏茹呆愣的看着那白纸黑字，失声痛哭。
　　钟立行口袋的呼机响了起来，这个显示，是心外科的重症监护室。“钟主任，病人心率失常，血压不稳，出现高热现象。”
　　钟立行微微一颤，转身离开苏祥斌病房，敏敏……。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双目紧闭，嘴里插着的呼吸管还未撤离，胸前插着引流管一点一滴缓缓的排除着废血，还有尿管等一些其它的管子。小脸被烧的通红，呼吸微微急促，病床旁边放着心电监测器、呼吸机、输液棒速度控制器。
　　重症监护室是每天来来回回都会关注的地方，这些仪器也是接触的最多的必需品，但是看着它们在妹妹身上这样运转，心就止不住的疼，蹙紧眉头看了看敏敏身上的伤口，听了心音，转头对护士长说道：“临床症状怀疑疏忽感染心内膜炎，加大青霉素的用药量，继续物理降温，迅速做个血培养，查清是什么感染。给药后一小时抽取血清，试管内测定血清中抗生素的最小杀菌浓度，然后按照杀菌剂的血清稀释水平至少1∶8时测定的最小杀菌浓度给予抗生素。务必要快，在最短时间内力求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