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17、医不自医

　　01.
　　医疗改革，严禁医生收红包，这一点大家伙都清楚得很。但是不论是医生被
　　逼无奈，还是患者盛情难却，按照规定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武明训也知道自己意愿存在着这样一个问题，但无论如何你都抓不到把柄，患者的“贿赂”往往让你想都想不到，他们求个安心，医生们求个生存。
　　这样一个潜规则，在立行与江一丹看来，是不屑一顾的，但……清高，谁不清高，知识分子的那一份骄傲，谁没有呢。只是被社会的折磨，慢慢隐藏罢了。再这样一个风尖浪头，不论是为了什么，就算功力的为了医院，也得控制，甚至杜绝这样一个现象。
　　武明训抽出口袋中的钢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拟着大会稿子。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振理出事了。”
　　武明训的心漏了一拍，他的第一反应是家属又闹事了，可是，振理之前不是已经请了假，打算回家看一看他那怀孕的妻子吗？等他到达手术室门口时，见到的是江一丹通红的双眼，他瞬间反应过来，眼底带了不可置信。用力捏了捏江一丹的肩膀，迅速刷手走进手术室。
　　原先的手术已经由令一名副主任医生顶上，而另一间，躺着的，是他们的骨干医生，林振理。十几名医生护士就这么围绕在哪一张手术台上，武明训的眼前闪过楚遥岑的影子，没有了血迹斑斑，如此的安详，但是手术室内的气氛与当日大径相同。
　　心肺复苏这种动作，要保持着胸骨向下塌陷3.8～5.0cm，挤压次数应维持每分钟80～100次，不论是谁，坚持五分钟也已经大汗淋漓了，但是一个接一个，没有人想要就这么放弃。
　　钟立行蹙眉看着一旁的心电监护，“药品不要断！继续再来一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手术室之中的气氛越来越哀伤，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个人在抢救了2个小时还没救过来，希望就渺茫了，但是，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啊，是几乎上手术，都可以见到的人，如果他们的劳累，可以换回一点点的生命波动，他们情愿付出所有，尽最后的努力把他救回来。
　　“立行，我来。”武明训替下钟立行，继续心脏按压，一遍一遍，一轮又一轮，但经过近4个小时的抢救，最终还是没抢救回来振理的生命。
　　罗雪樱的眼泪就这么直直的滑落，她捂着嘴，转身奔出手术室。武明训看着林振理，抬起头看着那一盏无影灯，一滴眼泪划过鬓角，埋入发间。
　　武明训与钟立行并肩而立，却未说一句话。
　　江一丹见到罗雪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结果，闭上眼，阻止着眼泪的肆意流淌，同样身为麻醉医生，她知道这样一个职位的辛苦。很多病人都以为，麻醉医生只是一个扎一针麻药就了事的人，但是，麻醉科医生所做的，绝不只是那么简单。手术有小手术，但是却没有小麻醉，只要患者被麻醉了，体内的状态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生命状态，这时候，患者随时都会发生各种事情。麻醉医生不仅要让患者在无痛的情况下接受手术，还要实时监控手术期间病人的血压、心率、呼吸、血氧饱和度等重要指标，手术当中输血输液也是麻醉师负责。也就是说，在手术当中主刀大夫只管专心手术操作，其他的生命维护都是麻醉医生在负责。而目前，我国麻醉科医师仅占执业医师的2.42%，这样的数据就意味着，超额工作。

　　手术室中哀鸿遍野，大家的泪水，不仅仅是因为他，不仅仅是因为想起了楚遥岑，想起了医疗界的悲哀，还是是为自己，在这条流水线上，再这样一个环境，再这样一个路上，他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他。或许哪一天，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或许振理对医院来说不算什么，他只是一个副主任医生，但他对于家里而言，是顶梁柱，是他那妻子，未出世孩子的一片天。
　　医生倒在手术台前，医不自医，谁又来保护患者？

　　02.
　　武明训着实有些头疼，自己才开始准备调查的事情，就这么赤裸的曝光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大群记者大清早的就围堵在医院的大门口，等着武明训的到来，严如意被围在中间，话筒包围着她，她不停地强调着：“这件事情医院会调查，请大家耐心等待。”这么一句话，但记者并未像放过她，还是这么的坚持不懈。
　　“明训，我看你还是等下再出去好了……。”钟立行微微蹙眉，今天是振理的葬礼，他和明星特地早起的参加了最后一面，如今回到医院的所看见的情况，令他略微震惊。他从未想过事情回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嗅到了那一丝对医院造成的危险气息，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躲得了这一刻，躲得了一世吗？身为院长，医院出现如此大金额的收红包事件，我能逃避吗？”武明训看着钟立行和江一丹，苦笑了一下。病人最终是死了，家属就这样，将所有的有求都丢到一旁去，理直气壮的在媒体面前，说他们大金额的收红包。好一个大金额收红包呵，一个人收红包，或许没那么大的动静，可社会看来，这一个人就代表着整个仁华的医护人员，整个医学界的医护人员。
　　“这么说，我也有责任收红包的，是我麻醉科的人吧。我管理问题，我和你一起面对，再说我是院长夫人么。”江一丹伸手拉住正打算开车门出去的武明训，武明训愣在原地，猛的回头看向江一丹。
　　“一丹，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武明训的口气带了一点点的轻松，“放心，他们吃不了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胡闹！一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立行今天的行程手术安排，医院里头麻醉医生本来就不多，振理还这样的去了，你就要这么急着去承担什么吗？放着今天准备做心肺移植的患者不管？敏行的手术也近在眉睫，你有这闲时间来管这个吗？江一丹，这不像你做出的事。我告诉你，没有什么比患者更重要，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来应付。我武明训还没弱到要你帮忙的地步！”
　　江一丹并未想到武明训会这样训斥自己，张了张口想反驳什么，但是始终能够没说话。
　　“明训！”立行轻声的叫了叫武明训，他明白江一丹的顾虑，振理刚去，她不过是还未从悲伤里头出来罢了。“我们再推，严老师就要拦不住了。”
　　武明训深深的看了江一丹一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对着江一丹发脾气起来了，这时刻，见着一丹的神情，突然有些歉疚，他伸手捏了捏一丹的手腕，“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们帮我顾好手术室，这就是最好的反驳。一丹，对不起。”说罢，武明训就大步流星的走出车门。
　　“一丹，你别太在意。这么多事情淤积在心里，加上医院正在评定的关头，明训只是太着急了。记得吗，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是大咧咧能说会道的，你也不用担心。”钟立行看着江一丹说道。
　　江一丹摇了摇头，“我知道，立行你想说关心则乱。不过明训也没说错，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比得过患者。立行，我们走吧。”
　　“武院长，请问你对这次收红包事件有什么看法？”
　　“武院长，据我了解，仁华医院曾出现过引产孕妇产出活婴事件，那么请问，医院是不是有意不给产妇有效的药品，为了赢取利益？所谓内科靠回扣，外科靠手术？”
　　“武院长，该医院曾出现过急诊科医生楚遥岑大夫被砍死事件，请问是不是医生本身的治疗问题以延误了患者的救治时机导致患者死亡？”
　　“武院长……”
　　“武院长……”
　　“武院长……”
　　一声一声的武院长如同魔音一般，武明训再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记者必定会揪出着一些事情，何况他们所点的，本就曾经在江东闹得人尽皆知。
　　“医院的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彻查，如真有大金额收取红包事件，我们一定胡对收红包的医生做出处理，请各位关注这件事的媒体人员，患者，市民放心。置于各位记者所提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医院并没有任何的过错，这两件事情，我们问心无愧。楚大夫的事件，我们痛心疾首……”武明训被围绕在中间，但他并未有所紧张，相比起之前真正的收回扣，医死人。这件事情，已经不算特别大了，面对媒体记者，也不是第一次。
　　坦陈，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医院也有秩序，请各位媒体耐心等待，届时我们会召开招待会，请各位的到来。毕竟大家堵在这儿，给患者造成不便，这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请大家配合一下。”
　　江一丹远远的医院内部，看着武明训，嘴角略微扯了扯，轻笑了。“立行，走吧。”

　　03.
　　“别有心理压力，一会儿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你就可以正常的呼吸了。不怕。”江一丹笑着看向病床上的患者，再一次翻看术前所检察的各项结果是否符合手术指标。
　　丁海则带着患者家属来到办公室，签署手术协议。“我就不很忙打马虎眼了，毕竟溱溱是患者，有些话我们不好当着她的面说，毕竟得让她有良好的心态，这项手术在之前钟主任也与你们谈过，国内手术成功率不高，术后存活率也不是很高。风险还是很大的，你们看一看……”
　　溱溱母亲泪眼迷蒙的望着丁海，是她们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女儿现在的生死存亡。当时女儿出生时医生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她总觉得孩子太小，等长大一点进行手术治疗，会更加保险。可是现在他们带她来了，却得知女儿的病情已达到艾森曼格综合症阶段，失去了常规心脏手术矫治的机会，唯一的办法是心肺联合移植，可这项手术成功率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她是自己将女儿推上了绝路啊……
　　丁海看着眼前的这对父母，心里暗暗的叹气，本来不至于如此，室间隔缺损本来是一项较之成功率高了许多的手术，可是这些错误的意识，往往害了一个家庭。
　　“签吧，不前又能怎么样，就这么耗着，孩子也多难受啊，也顶不了多久。拼一拼，孩子说不定还能活，供体也马上就到了，这孩子有没有福气，就看她自己了。”父亲的低下头，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拿起笔在协议通知上写下自己的大名。他看得到，女儿在受罪。在家时，她就只能坐着或躺着，稍微走几步就喘不上气。在焦急地等待适合供体的这几天，孩子的病情已经进入终末期，入院前她还能走几步，可是后来，她连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视机遥控器都不愿去拿，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他心痛啊……叫他看着女儿的随时都可能猝死，他不如下这个手，孩子，爸爸真的不忍心，可是却无法不狠心。“丁大夫，我们家溱溱的命，就交给你们了……”
　　“您放心，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
　　这边在交涉，在准备，小家伙敏行又开始不安生了，跟在几名护士身后东看看西窜窜。病房内女孩独自默默流泪，敏行在病房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踏了进去。在医院里头呆了那么久，这样的情况见得不少。她曾经问过苏老师，为什么在医院里头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是满脸的不高心，哭哭啼啼，有的还破口大骂。苏老师说，那是因为他们都生病了，心情不好，因为不舒服，只好用这种方法发泄。就像她不高兴不舒服时不爱说话一样。
　　“小姐姐！”
　　溱溱侧目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小女孩，白色的打底衫搭着米妮图案的粉色开衫外套，黑色打底裙，略圆的小脸，黑濯石般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的好奇，眨巴着眼望着自己。因为病情娇小的身高，再立行这样的喂养打扮下，竟显得十分可爱。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宝贝……“你……你，叫，我？”
　　敏行点点了头，歪着脑袋看着溱溱，踮起脚伸着白嫩的小手一点点抹去溱溱脸上的泪水。“姐姐不哭哦，哭了就不好看了啦。”
　　门外的江一丹摇着头笑了笑，伸手拉着正打算进去的护士，对她摆了摆手。“别进去，密切关注着就好了。”
　　任凭你有任何的情绪，只要你还有那么一点的童心在，当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在你面前时，你总是不希望她知道这么多的人间疾苦。不由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她知道爸爸妈妈是想要她活着，只是读了不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手术风险极大？为人子女，无法尽孝，反而要父母担心忧伤，届时如果……她能不落泪吗？
　　“姐姐在害怕什么吗？也是因为生病才哭的吗？对了哦，以前敏敏害怕的时候，想到哥哥就不怕啦。姐姐也可以想哥哥哦。”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注意，但是敏行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哥哥的，也不是每一个哥哥都会像立行一样，这么宠妹妹的。
　　真是天真无邪。溱溱无奈的无声的笑着，眼前的孩子似乎还不够，拍了一下手，“对啦，立行哥哥很厉害的，姐姐不要害怕哦，立行哥哥会让好多好多坏坏的，欺负人的病都跑光光。姐姐不要在偷偷哭啦，敏敏也有生病哦，可是敏敏没有哭哦。”
　　门外的江一丹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岔气，几名护士掩着嘴抬眼望着天花板。
　　溱溱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分，不再是先前的勉强。着话外音，岂不是她在哭就连一个小女孩儿都不如？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在这里吗。溱溱的严重带了些许的难过，替敏行难过。立行哥哥？是要给她做手术的钟立行钟主任吧？他是她的哥哥吗……“好，姐姐，相信，你。不，不哭了。你，也要，加油哦。等，等姐姐，好了，陪你，玩，好，不好？”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但是敏行听得十分认真，小小的酒窝，阳光灿烂。已经准备好了的钟立行前往病房，正巧看见江一丹与敏行，“嗯？”
　　“你家宝贝夸你呢。瞧她把我们的病人逗得多开心。”
　　钟立行笑着并未答话，敏行总是会干这么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不过，是好事，不是吗？
　　“准备好了吗？”钟立行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温柔，浅淡的笑意。
　　“哥哥~”
　　“就你到处搞乱，看我回家不收拾你这个小调皮。”话虽这样说，但是钟立行的眼中一点谴责的意思也没有。
　　“才没有呢……”
　　溱溱朝钟立行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敏，敏。姐姐，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