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镜洢

16、岁月更迭

　　01.
　　桃花漫卷而来，春风带着蠢蠢欲动的焦虑，一跃而上枝头，张扬着，明媚着 ，薄凉着，仿佛一季盛开在指尖的牵挂。远离了寒冷的冬季，温柔的风便如期地跃入了春的围栏。当它用温润的呼吸拂过绿叶，那叶片上的脉络就开始清晰起来，躲藏在叶片下的花朵，一夜间缤纷十色，幻化成五颜六色的璀璨，从此栖身于青山碧水间，做一枚枚跳跃的馨香，在季节的风里自由地穿行。
　　从进入医院上班开始，到现在下班。钟立行就觉得这一天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每个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似笑非笑，连带武明训，江一丹也有些奇怪。他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手上的病患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查访下来也并未有什么情况，心脏ICU的患者也恢复的很好，莫非，是自己的着装出了问题？钟立行低头看着自己的服装，领结打的好好的啊，衬衫也没有任何的不对劲之处，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情况？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钟立行看了眼来电号码，一丹二字在显示频上闪烁着，摁下了接听键。“立行，还在医院？你可够了啊，我和明训，敏敏可在家里等了你好久了。”
　　电话那头，敏行正咧开了嘴无声的笑着，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着，在敏行的身边，围绕着那些年轻的住院医，丁海，顾磊，王小鱼，罗雪樱。为了这一天，她可筹谋了好久了的。只是笨蛋哥哥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哦。
　　“啊，正准备过去呢。马上就到。“说着，钟立行就夹着手机，伸手拿下衣装外套挂在手腕，快步走出医院。敏敏……对了，今天敏敏这一天都在各种科室来来回回的跑着，还以为是她无聊了想找几个有时间的大夫玩玩，但是现在想起来，说不定这一切的奇怪，是敏敏导致的？这小丫头不会又惹祸了吧？
　　“敏敏，你确定，这个要给，钟主任吃？”丁海吞了吞口水，看着敏行不断的往寿面里头加盐，这都已经是第五勺了，得有多咸啊……。
　　敏行认真的看着面条在锅里翻滚着，点了点头。”对呀，这是敏敏第一次做的哦。一丹姐姐说，家里的盐不够咸，要多放一点。”
　　你那叫一点吗！那叫很多好吗！丁海在心中呐喊着，江主任明知敏敏是第一次下厨，还说那一句不够咸，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啊……不过，丁海也并不打算提醒敏行，放的过多了。毕竟是人家小妹妹的一片心意嘛。
　　“你继续哈，加油。顾磊，我和你换一换，我出去帮江主任弄弄水果。”丁海逃也似得走出厨房，再待下去，估计他就得笑场了。知道了太多钟主任会对自己打击报复么？
　　顾磊有些莫名其妙，做什么不是都一样吗？看着敏敏做饭应该是个更轻松的活儿，怎么着和做饭八竿子打不着的丁海会想和自己换？进入厨房，看到那一碗黑乎乎的充满酱油味的寿面才知道为什么丁海会逃得这么快。
　　敏行突然咬了咬嘴唇，不自觉的蹲下身低着头，顾磊突然心一惊，忙走上前，蹲下身：“敏敏？”先心病的孩子出现蹲踞状况时，强行拉起是不行的，只能等待孩子自己慢慢缓过来。蹲踞先心患儿的一种自我保护。
　　几分钟过去，敏行的脸色已经不在苍白，顾磊扶起敏行，以防万一搭上她的脉搏，敏行像做错了事情一般不安的低着头，小声的说着，“别告诉立行哥哥，求你了……”
　　顾磊看着敏行，心里判断着这眼下的诊脉，微微一笑。低声安慰着敏行，“放心，没什么大事。”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门铃声在大厅内响起，武明训与几个小大夫对视了一眼，走上前打开门，“立行，你终于来了。”
　　“哥哥，生日快乐哦~”央求的看了眼顾磊，敏行小步的挪出厨房，端着那碗不成样子的寿面，小酒窝合着弯弯眉眼，透出一股子的快乐味道。
　　“钟主任，生日快乐/立行，生日快乐！”
　　钟立行面对着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喜，不由的震惊了一下，只是目光触及了那碗寿面，不由抽了抽嘴角，“我就说今天气氛怎么那么奇怪，感情你们都惦记着这个呢，还真难为你们了，我自己的不记得了。”
　　“敏敏自己做的哦，哥哥要全部吃完。”那一顿顿的语气带着期待，几个小大夫已经转过头去，忍者笑，江一丹更是直接拉着武明训笑的直不起腰来，钟立行无言的望着那碗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的面条，这碗面吃下去，估计明天就不用上班了吧……。一丹这里有胃药……？
　　“这可是敏敏费了好大的劲儿做的，你可不能浪费。”武明训戏谑的看着钟立行，好久没这种看着他这样的表情了，第一次见到时候，是第一年进医学院时候的吧。
　　“顾磊，丁海。明天值班你们两个记得给我病例。”
　　“钟主任----”

　　02.
　　一碗寿面里头还带着生生的面粉味儿，味觉都已经被咸这个字给占满了。钟立行几乎是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咬完的，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吃一口然后就转移妹妹的注意力，但这小家伙一直在旁边，放射出期待的光芒，盯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吃完。
　　“立行哥哥，面条好吃吗？”敏行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钟立行正拿着纸巾擦嘴的手腕，仰起的小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大字，丁海终于没忍住笑功，转身躲进厨房。顾磊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情绪，钟立行擦嘴的手顿了顿，好吃，怎么不好吃，这碗面条估计这辈子他都忘不了……
　　“当然好吃啊，我们敏敏自己动手做的第一碗面条，怎么会不好吃呢。”说罢，钟立行弯下腰抱起敏行，微扬嘴角，“下次哥哥找个机会，让敏敏做一餐大餐，要知道今天在这屋子的人啊，在医院可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武明训的脸上的笑容暮然一僵，江一丹伸手抹去笑出来的泪水，“立行，你可别。敏敏还小呢，你舍得让她这么辛苦的做大餐啊？”
　　“就是就是，姐说的没错啊，钟主任，再说了，我们这天天值班写病历，也没那么多时间相聚嘛。”丁海忙跟着江一丹应和道，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亲眼见证了这碗面条是怎么出来的，这吃个大餐明天心外就得罢工了，原因是集体大夫肠胃炎。
　　“还没看出来，你们还挺会疼人的啊，对了，罗雪樱不是我们心外的，我管不着，但是你俩，要是明天病历写的不能让我满意，你们就写反思去啊，三千字，手写。”钟立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磊和丁海，其实他也不是可以打击报复，应为以他的了解，丁海和顾磊写病历早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一个看似威胁报复的话语，其实没有多大的分量。
　　丁海跨了一张脸，哀求的看着罗雪樱，“我还以为钟主任之前开玩笑的呢啊……”
　　“你就贫吧你，还不把蛋糕推上来？”罗雪樱笑着看着丁海，在场的人是个白痴也都看出来了，钟主任这个威胁根本就不是威胁。
　　放下敏敏，看着她和几个年轻的医生忙碌着，钟立行微笑着回头看武明训与江一丹，“谢谢。”
　　“哟，跟我们还客气啊？”江一丹笑了笑，“是你家敏行精心准备的哦，功劳可不是我们。”
　　“再说谢谢，我可就得学学你刚才，好好压榨压榨你了。这么说我也是一个院长吧？”武明训伸手拍了拍钟立行的肩膀，“对了，你的生日礼物我过几天再给你啊，哎，放眼整个医院，也就你们心外最团结了，看得我都觉得羡慕啊。”
　　“去去，说的我麻醉科乱七八糟一样，都下班了还整天医院来医院去的，你就不能让立行放松一会儿吗？”江一丹故作生气的推了推武明训，“立行你别听他的。”
　　“你们还聊上了？说什么这么开心啊？姐，也不跟我们分享分享！”丁海手里拿着一个大蛋糕，放在桌上，冲着正在聊天的三人叫到。钟立行与武明训、江一丹对视了一眼，低低笑声带着无限的快乐。
　　拆开包装，插蜡烛，点蜡烛，关灯，欢脱的生日歌，稚嫩的童音伴在中间，在自己身边响起，望着蛋糕中间那一根略粗闪烁着的蜡烛，钟立行微微敛下眼，佯装着许愿，遮住眼底的那一点点泪光。愿望，愿望，哥哥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够健康的活下来，平安快乐的过着现在生活。
　　歌声停下，钟立行笑着抬起头，抱起一旁的妹妹，理了理妹妹耳际飞扬的碎发，柔声道：“和哥哥一起吹蜡烛好不好？”
　　“好啊。”小家伙搂着立行，武明训突然撇到钟立行眼底的那一抹淡淡的哀愁，武明训微微转头与江一丹对视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钟立行却没注意到好友的小动作，搂着妹妹，脑袋凑在一块儿，吹向那蜡烛。客厅中想起了那一首熟悉的《明天会更好》，小小的房间，几人互相玩闹行酒令，罗雪樱正和敏行玩着蜜蜂飞，武明训拉上立行，手里端着一杯酒，前往阳台。
　　“瞧瞧你，那个充满了信心的钟立行是被你丢到哪里去了？”武明训自顾自的喝了口小酒，在上学的时候，丁老师就告诉我们，不要跟病人建立过分密切的情感，会影响判断。现在呢，我们也是这么教育实习生，住院医生。但是目的多了一个，害怕病人家属闹腾。即使不闹，手术失败时心里也会有有种不去的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自己亲人身上，动刀子。不过，他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立行啊，你即使是知道自己的实力，知道怎么样是最好的，你也会犹豫。会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立行，别忘记了，当狠的时候，必须狠。如果你做不到，就没有人能够做到。”
　　风吹起那失去了西装外套束缚的领带，钟立行并未接武明训的话，几分钟的沉思，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个我可不敢当，不过，也对。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犹豫，想着最坏的结果，日子一天天接近，我也越来不敢面对敏敏，想一想，也是因为是自己的亲人，无法这样冷静判断，明训，谢谢你，我知道了。”
　　等大清早起来的时候，敏行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的小床上，咦，昨晚不是在一丹姐姐吗？记得昨晚因为本来就有些不舒服的一些缘故，闹得有些困倦，就趴在立行哥哥的肩头昏昏欲睡，然后呢？然后好像就睡着了？
　　“醒了？”要知道，昨晚敏行那一副小鸡啄米的迷糊样，可是惹的大家疼爱非常，一丹和罗雪樱可都是偷偷的拍下了萌照，顾磊昨晚发短信说，孩子有出现蹲踞状况，他暗暗叹了口气，罢了，她既然想着保密，自己就当着不知道又何妨？蹲踞状况的出现是正常的现象，因为她的病情引起的并发症在加剧。也是因为这个，自己才狠下心来，提早了手术的时间。
　　“唔……”敏行转了转眼睛，冰凉的小手抓着立行的手臂，取暖。“哥哥昨晚许了什么愿呀？”
　　“想知道？”好笑的将另一只也盖上，“才起来那么一会儿，就不安分。”
　　“想！”敏行微微撅起小嘴，软糯的童音轻轻的，带着笑意，“敏敏才没有不安分捏~”
　　“那你先告诉我，上元佳节你放河灯许了什么愿？”看着妹妹的包子脸，钟立行微微一笑。
　　“不可以哦，这个是秘密了啦。那我们还是快点起来去医院吧。”
　　这句话可是大大出乎了钟立行的意料，这小家伙保密都保密到这境界了，连诱惑都没用。他真是该夸她立场坚定呢，还是该说这小家伙……
　　“这可是你不愿意交换的哦。那别怪哥哥不说哦，走了？”
　　敏行咬着唇思考了半分钟，还是坚定了摇了摇头，“哥哥也欺负敏敏！！哼，这十分钟不理哥哥了！！”

　　03.
　　“欢欢妈妈，你看，欢欢爸爸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尿毒症的情况光靠着透析，肯定是不可能治愈的，结肠癌这里，我们的讨论结果是给他做手术，现在看看您的意愿，您是想是要做完结肠切除术，等恢复完在做肾移植手术，还是说保守治疗？”武明训看着欢欢妈妈，他能够做的不多，只是尽力的去为欢欢爸爸解决病痛，欢欢妈妈或许比谁都清楚，手术的风险，但这样一个选择也还是要家属做出。
　　“武院长，您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老公，可能会死。我也知道就算您尽心尽力的救他，他也不一定活得了，就像欢欢一样，是我自己耽误了他初期的治疗，让他现在这么多病缠身。但是，武院长，我们家没钱啊。”钱财，让许多病人就此止步，医院毕竟还是要以营利为目的的，不可能帮助每一个有困难的病人免费治疗，要是一直亏空下去，医生们的工资奖金从哪里发？
　　武明训从文件夹中翻翻找找，抽出了一张江东红十字的救治基金批准表格。“费用的问题，我大概估算了下，两个手术加上透析、后期用药。大概需要三十万左右，关于医生的手工费，看诊费，包括护理费，我已经一律给您免了，这个基金申请，大概可以帮助您拿到五万左右，科室有研究费用，我们可以给你再减免五万，医院各医护人员的捐款，也有个五万左右，欢欢妈妈，在费用方面，我……只能帮您到这里了。”武明训的音调中带着些许抱歉的意味。医院在这些年，减免手术费的事情越来越难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是还是被驳了回来，只能拿到那么多。
　　王欢妈妈诧异的看着武明训，她以为，武明训说的帮忙，是像之前先手术后缴费，她万万没想到，武明训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家庭，这样奔波，这样费心费力，还是一个曾经将他告上法庭的人……她就这样，呆呆的看着武明训，泪水扑簌簌的滚落，一言不发。
　　“欢欢妈妈，您别这样。”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希望，这个家庭就剩下了老两口，医者仁心，他又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他们，绝望？他相信，凡是一名医者，都会这么做。
　　“谢谢您，武院长。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我……我再想想，明天给您一个回答。”
　　武明训了然的点了点头，“好，那您再想想，先做着透析稳定下肾功能，不管怎么样，癌症我们肯定要解决的。”
　　钟立行走在院长办公室门口，他不知道为什么武明训会在这个时候叫他过来，清晰可闻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楼道中显得格外清晰，钟立行暗自一惊，王欢妈妈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王欢妈妈见到钟立行，不好意思的轻声道：“钟主任。”
　　钟立行点了点头，注视着欢欢妈妈的背影渐行渐远才走进院子办公室。“明训。”
　　“立行。”武明训回头看见钟立行，见他眼神之中的询问之意，便明白他是见到了王欢妈妈。“欢欢爸爸生病了，和欢欢一样。更严重些，尿毒症加结肠癌。”
　　从事全外科工作的他，自然明白这两样疾病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他并未开口，他知道武明训的话还没有说完，“看着心里实在不好受啊……罢了罢了，先不谈这个了，我说生日礼物过几天给你的，诺。”说罢，武明训将心外研究资金的表格推到立行面前。
　　钟立行疑惑的接过表格，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明训，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你也知道，医院针对疑难手术都会有所提供，就目前敏行的情况，正好适合。”
　　“明训，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这笔资金，科里有人会比我更需要。确实，国内医生的收入不高，你我也就一个月四五千，但是明训，你别忘了，我在美国呆了十二年。”
　　武明训看着钟立行片刻，笑了起来。“你可想好了啊，说实话我还真的忘记了，哎，国内医生过得还真是悲哀啊……我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恨一个人就让他来中国当医生。”
　　“下一句，是一爱一个人，就送他去中国当医生。明训，如果我真的没办法，我也不会到现在还不说。顺便，你提到收入，我想说，医院最近似乎有人收灰色收入收的挺多。”
　　纵然看不惯，但是作为医院的一名，便不可能独善其身，与其等火烧起来，他不如提出，灭火。武明训诧异的看着钟立行，转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