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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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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消息不是长了腿,而是长了翅膀会腾云驾雾,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接一场。
金蚕帮无论如何落魄,仍是老旧的贵族,失势的王侯,是南方排得上名号的大帮派,在“竹亭有客”三天里的事早就飞出了小镇传得沸反盈天。
柳桑麻形容枯槁坐在马背上东摇西晃,完全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天清气朗,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柳叶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柳桑麻毫无起伏的音调粗砺沙哑,有一搭没一搭与照顾他的心腹手下说话。
清晨姚锦衣分派好人马,或者不如说“柳派”与“姚派”的人马一早就是默认好的,两队人自觉跟随自己所追随的师兄,一队向北,一队原路返回。
“……宣十三是个再憨傻不过的黄毛小子,何时有了那种功力……”
仅一刀,毙了柳青梅的命。
他回想柳青梅冷去的脸庞,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师妹,师妹啊……”柳桑麻哭也哭不出,一手扯住胸口,浑身不住发颤。
柳叶儿见此挥手停马,递过一袋水给柳桑麻,难过道:“大师兄累了吧?喝口水吧。”
柳桑麻摇头,怔怔遥望远方。
回乡的路太遥远,他不知能否撑到底。
“柳叶儿,现在的金蚕帮是一块俎上之肉,你我回去的路一定不会太平。”
出了热闹的小镇地界,道路上荒无人烟,只余金蚕帮的马蹄声飒沓。
柳桑麻有预感江湖人正闻风而来,为名,为财:他擅使吟龙鞭,常年在兵器榜上占有一席之地,是有名的年轻侠客,打败此时的他能唾手可得许多人练一辈子武功都赢不到的响亮名号;金蚕帮财力雄厚,家底仍在,多少流寇贼匪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得手一次,就能奢侈地过一段好日子。
姚锦衣预想到这一点,又多派了几名平日听从柳桑麻指挥的得力帮手护送他们归乡,江湖险恶,不得不防。
世上的好事、坏事,总是想什么来什么。
一名黑衣人站在空荡的土路中央,长发整齐束起,脸部蒙住,手持利剑,似乎等候已久。
匪徒通常蒙面。
柳桑麻虚弱一笑:“兄台这般装束,为财而来?”
柳叶儿丢出一袋银子,白花花的银锭滚落黑衣人脚下。
黑衣人双眼一眨不眨,根本不看银子。他向前稳稳踏过几步,挽起剑势。
柳桑麻不再笑,又道:“兄台若是为名而来,恐怕胜之不武。”
说罢跳下马背,袖中抖出鞭子,柳叶儿担心他的身体劝阻他,被柳桑麻喝退。
“懦弱宵小,报上名号来,我今日成全你!”
黑衣人平静如水,提聚真气。
柳桑麻瞬间明白:来人不为财,不为名,为的是要他的命。
黑衣人剑锋陡出,速度极快,风驰电掣刺杀了金蚕帮数名弟子直攻柳桑麻面门。吟龙鞭凌空舒展收住黑衣人的脚踝,却在下一刻被黑衣人的剑一刀斩断!
柳桑麻大吃一惊,能破他招式的人必定是江湖上的高手,他一阵怒急,步履不稳,心道在劫难逃,缠斗间不忘奋力护住柳青梅的棺椁,这是他余生唯一的念想了。
黑衣人步步紧逼,还差一剑便能刺穿柳桑麻的喉咙,却在关键时刻停手。他审视护着棺椁的柳桑麻,倏忽回身突破帮众重围、使出俊俏轻功消失在荒草丛中。
众人多多少少与匪徒短兵相接过,但此前从未遇过能制服大师兄的高手,是以惊魂未定,马队一片混乱。
柳叶儿在混乱中赶去扶起柳桑麻,询问对方伤情如何,柳桑麻经过一战身体疲弱无力,一下子站不起身。
“快去让他们整肃队……唔……”
柳桑麻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腹间,柳叶儿背对众人,面孔贴近柳桑麻,挡住了朗朗晴空。
“……大师兄,师弟送你一程,随师姐去吧。”
刀锋深深没入柳桑麻的血肉,大片猩红晕染,比秋日的枫叶还要红艳。
柳叶儿拔刀,收刀,转身哭泣着向帮众喊道:“大师兄死了!被贼人杀死了!”
烈风卷起一地尘土,呜咽悲鸣。
姚锦衣带领队伍心事重重地前行,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出现在他面前,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公子,衣着光鲜亮丽,气度轩昂。
“少盟主!”姚锦衣定睛一看喜出望外,来人正是武林盟主之子褚师继。
两人翻身下马寒暄,褚师继上前关切道:“我已听闻贵帮异变,姚少侠节哀顺变。”
姚锦衣默然无语,片刻后勉强提起精神问道:“少盟主怎会在这里?”
“正要跟你说,我近日为了分堂的事南下,昨日得到金蚕帮突逢变故的消息,心中放心不下便来寻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姚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定当倾力相助。”
“少盟主有心。现时没有别的事比审宣长天更重要了。”
“好,既然姚少侠如此说了,那我正好作个旁证,与你一起审一审罪人。”
褚师继领着金蚕帮诸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这里是武林盟的分堂客馆,诸位兄弟可暂且歇息。”
姚锦衣摆摆手:“谢少盟主好意,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再拖延下去恐怕难将货物按时送达,不如在此将犯人审了,解决好帮内事务好继续上路。”
褚师继赞同道:“那就依姚少侠的意。”
姚锦衣与褚师继坐在厅堂正中,两侧分列武林盟与金蚕帮诸人,一切安顿好之后宣十三被押上厅内公审。
他的双手双脚被镣铐磨出血泡,原本稚嫩的脸庞经过几日变故已经变得黯淡,被帮众按跪在地。
姚锦衣以示公正,叫出那天负责熬药的两人一同跪在宣十三身旁。
褚师继作为少盟主起开话头:“宣长天,你为什么要杀柳青梅?”
“我没有杀师姐,我没有……”宣十三不断低声重复这句话,姚锦衣使了个眼色,手下捏起宣十三的下巴打了一巴掌,宣十三住口了。
褚师继抿了抿茶水,示意姚锦衣继续。
“你们二人把自己那天做的事、什么时辰一一道来。”
熬药的两名弟子诚惶诚恐交待了自己的行踪,帮众均有他人可以作证,时间事项都能合上。
“宣十三,可有人能为你作证?”姚锦衣追问。
宣十三恍惚摇头,风月会盛大热闹的画面又在他脑中亮起,楼里所有人都在欢笑吵闹,而他注视着游公子。
游公子已在身后,将来会离他越来越远,再也见不到。
宣十三的大眼睛滑出几滴眼泪,绝望至极。
褚师继听完众人说辞好奇道:“看这小子的模样并非淫邪之人,怎会做出龌龊事?”
问到了宣十三的动机,姚锦衣愁眉紧锁低声答道:“少盟主,有些事我后来细细回想过,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太过污秽,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并讲了吧,能定他们的罪或者能还他们清白的,都讲了。”
“宣十三入我帮派时日尚短,我作为帮中掌事的师兄便负责照看他。竹亭有客的几日我与他住在一间厢房,头天晚上练完剑早早回房,那时诸位师兄弟还没回去,我不小心撞见了宣十三在……”他停顿少顷艰涩道“……自渎。”
众人一片哗然,宣十三惊恐抬头,死死睁着双眼,喉中空空发出“嘶嘶”的哑响,已然说不出话语。
姚锦衣继续道:“我没有揭破他,只当没瞧见,当晚就听见他梦呓五师妹的名字。第二天醒来见他早起换了一身衣服,往包袱里塞什么东西,想必是脏污的衣裳。”
厅中帮众窃窃私语,一把把锋利的眼刀割过宣十三的脊背,他只觉脑际一片空白。
褚师继命人添茶,接道:“那好办,来人,将罪人的包袱打开,检查一下便能知晓。”
宣十三早就离身的包袱被扔回他面前,被解开,他头一天换下的脏污里衣就这样赤`裸裸地展在众人面前,他原以为这几件衣服是游公子拿去叫人洗了。
姚锦衣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如同鄙视一只蝼蚁。
褚师继提声严厉道:“凶器、物证确凿,没人为你作证,宣长天,你还有什么好说?”
宣十三闭上双眼,但求一死。
姚锦衣抽出长剑,准备了结宣十三。
剑尖抵上宣十三的心口,他催动内力,最后望了望十七岁的少年,眼中却没有任何怜悯。
“该死的人便该杀。”
姚锦衣刚讲完这句话,下一刻长剑“铛”一声被狠狠打开。
“谁?!!”
一名蒙面黑衣人似从天而降,那人拦腰揽起宣十三,使出凌霄步迅疾飞出了武林盟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