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锦抄》三毒

2、二

　　柳桑麻忙着照看五师妹，一路无语。宣十三被马背颠簸得涌出困意，不知不觉便将头靠在姚锦衣的肩上睡着了，梦里是家乡当季的桂花糖，又香又甜，待到要下马时整个人浑然不觉。
　　“宣师弟，师弟，”姚锦衣摇醒他，“该你去了。”
　　宣十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姚锦衣提溜下马，擦擦嘴角醒了醒神提步要迈进大门。
　　“慢！”柳桑麻犹疑喝止，不因为别的，仅是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就很不舒服，“容我再想想。”
　　宣十三不懂他们拖拉什么，手里捏着扇子踟蹰不前。
　　队伍里有念过书的帮众看到门额酸腐吟诵起来：“……茅舍无人，难却尘埃生榻上；竹亭有客，尚留风月在窗间，尚留风月在窗间……好好的开蒙句偏用在了这样的地方，可惜可惜。”
　　宣十三听旁人一番讲解终于艰难想起这是从声律启蒙中抽出的一句，看样子意在后面那句“尚留风月在窗间”，他不似混迹江湖多年的帮众，竟悟不出不对头，只管等候柳桑麻的命令。
　　柳桑麻猛地甩了一响鞭，击碎纷纷扬扬的雨水，引得身后马群昂首嘶鸣。
　　“何人喧哗！”自“竹亭有客”走出一名男子，面白须长，约莫四十上下，一身藏蓝长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柳桑麻已经怒到懒得发话，姚锦衣便上前一步说明了来意，同时拉上宣十三，让他呈出那把扇子。
　　中年男子展开折扇，扇面雪白，只在左下角孤零零留着一枚印。
　　男子沉吟片刻：“这里并非客栈，按理说不会收你们过夜，不过既然是游公子的朋友，付点钱便让你们住了。”
　　姚锦衣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中年男人摇摇头。
　　柳桑麻忽然从马上蹿下，一跃至男人面前，鞭子迅速缠满男人的脖颈：“我们要住你们这种地方，已是很给面子。”
　　男人镇定自若，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平静道：“如果阁下不愿住，是为我省了一桩麻烦。”
　　“你找死！”柳桑麻一怒收紧鞭子，被姚锦衣堪堪阻止了，“大师兄，忍一时风平浪静，就当为了五师妹。”
　　听到五师妹三个字，执鞭人终于松开桎梏，中年男人瞟他们一眼，回身引路。
　　一队人马被分去安顿货物行李，宣十三随着其他帮众十几人鱼贯而入。楼内宽敞空旷房间众多，绕过屏风，正堂里有一座台子，方才的丝竹声正是台上的人表演，台下三三两两落座男男女女，均是暧昧不清的抵在一起，动作甚为亲密，席间推杯换盏，划拳的，掷骰子的，唱曲的，二楼三楼走廊间亦是一派莺莺燕燕春意盎然，与楼外沉寂的秋雨形成巨大的反差。
　　宣十三何曾来过这种地方，内心莫名躁动不安，姚锦衣护在他身旁，不时推开醉酒的人，开始担心如果宣十三问起来要怎么解释那位华服公子的营生。
　　果不其然，宣十三想起这茬，随手拦住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请问这儿有一位游公子吗？”
　　小厮瞧他一脸稚气，蔑道：“游公子轻易不见客，找别人吧。”
　　宣十三觉得茫然，要追问，被姚锦衣撵到楼梯上催促其安置行李。
　　结果一直忙到晚上睡觉前宣十三还在想游公子的事。
　　金蚕帮占了四间大厢房，七八人打通铺挤一间，价格仍是不菲。不过病倒的柳青梅正是帮主千金，花再多钱也忍了。柳桑麻另为她寻了一个清净的小房间，命人照看着。
　　同一屋的师兄们出去寻欢了，宣十三换好衣服解了头发一人躺倒铺上辗转反侧，他就算再傻，在“竹亭有客”待了一下午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白净的脸泛起羞红。
　　胡思乱想半晌，宣十三闻着楼里随处都在的香味，头脑变得迷糊，渐渐睡去。不多久发丝像被什么扯住，密密麻麻又痒又痛。
　　“别……别……让我去”他梦里想摆脱扯发丝的“东西”，因为那“东西”一直阻止他奔向好吃的桂花糖。“……快别扯……松开……”宣十三眉心紧蹙，离心爱的糕点越来越远，难过得要哭出来。
　　“小子，醒醒。”有人轻柔地拍他的脸颊。
　　宣十三半梦半醒睁开眼，有个人正俯身撑在他上方，两手刚好压住他耳畔散乱的发丝。
　　“啊！是你！唔……”宣十三被捂住嘴，呜呜挣动。
　　来人正是白天的游公子，他好笑地观察了一会儿宣十三挣动的样子，伸出食指向对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再慢慢松开手。
　　“游、游公子，你怎么来啦？”宣十三配合地压低声音用气音问道。
　　游公子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也学着用气音回答：“无聊过来看看你呀。”
　　“他们说你很难见到，你……”宣十三似是想起来一些事，咽回去半句话，吞吞吐吐换了一句，“谢谢你的凭证，今晚我们才能住到这么好的厢房。”
　　“该谢你大师兄带的银两。”游公子笑道，手下不停逗弄宣十三的耳朵头发。宣十三被他闹得受不住，闷声咯咯咯笑起来，脸涨得通红。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相识半天却像相熟的老友。夜色浓重，楼梯上响起诸位师兄陆续回房的脚步声，游公子望了一眼门外人影，松开宣十三。
　　“我要回房了。”他搁下一句话要离开，宣十三怯怯扯住他宽大衣袖的一角，小声问：“还没请教你的名姓……”
　　游公子略微思索片刻道：“游星晨。”想了想又嘱咐宣十三：“不要跟你的师兄们说，我以后自会来找你。”
　　宣十三点点头，松开了游星晨的衣袖。

　　雨势变小，姚锦衣独自一人找了一处僻静的空地练习剑法，他勤勉不辍，招式套路日臻成熟，已超过金蚕帮其他人一大截。听到楼阁内的笑闹声逐渐平息，估摸到了回房休息的时候，姚锦衣怀抱长剑踏过楼梯，一推开厢房门就瞧见宣十三红着一张脸还未入眠。
　　“还不睡？”姚锦衣剑不离手，和衣躺到宣十三身边。
　　“……做梦醒了。”宣十三遮遮掩掩，显然在撒谎。
　　姚锦衣一眼看透，心中暗笑，面上仍假装淡定继续问：“做了什么梦？”
　　“没什么，就不说出来让三师兄见笑了。”宣十三翻身背对姚锦衣，假装要睡。
　　姚锦衣默然，忽地贴上宣十三的后背，语气暧昧不清：“宣师弟，你脸色不太正常，要提防这里的香料，秦楼楚馆的香料最是不干不净。我教你几招师父传授的屏息功法，你记住了……”
　　宣十三朦胧怔忪听姚锦衣在他耳边念心法，浑身燥热难当，脑际越发混沌，周身都不舒服的情况下睡晕过去了。
　　梦里不见了桂花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游公子……”宣十三梦呓。
　　姚锦衣正神智迷乱，听到这三个字顿时清醒，出了一身冷汗。他差点也陷入“秦楼楚馆的香料”的迷醉。
　　冷风斜雨，穿窗而过。
　　宣十三背后汗湿，长发纠缠，勾勒出美好的少年模样。

作者有话说

　　宣十三是配角，是配角，是配角，重要的话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