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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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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星晨记得老大执行完棘手的任务回古城客栈时的情景。
他们年后半个月来每日对饮,四人喝醉趴睡桌上,没有人管他们做什么,极度自由,极度空虚。
十五那天,厢房门被推开,老大带着满身的阳光与风雪回来了。
朝阳落在游星晨的鼻端,像启明星最后的光点,极度自由的光随后是极度困顿的黑。
老大关上门阻断了风雪阳光,高兴地叫醒他们。
“我完成了任务,并且回了一趟总舵。”
“总舵”只存在于老大的话语中,游星晨从来没去过这个叫“木棉门总舵”的地方。
他拢了拢长发,松散扣成髻,酒精给了他的皮肤一点人色,从惨白如纸好转为惨白如玉。
颜无庸揉揉眼睛,从随身携带的药袋里取出醒酒丸,姚锦衣向他要了两颗,顺手塞了一颗给熟睡的宋轻尘。
老大取出一大纸包的肉包子摊上桌,宋轻尘动了动鼻子,立马醒了。
师兄弟一人一只大包子,边吃边听老大讲话。
“先问问你们,有什么新变化?”
游星晨代其他几人答:“我们商议着给自己取了新名字。”
老大闻此颇为惊喜:“哦?倒是想不到你们会做这样的事。”
颜无庸负责润色,把理由讲得十足充分:“你常教导我们:杀手要懂得隐藏自己。‘我’可以是赵一钱二,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名字只是代号,代号能改变、能抛却。”
“老三,你讲话总是中听。若是老二,如果没有包子塞他的嘴,他一定会说嫌我取的原名难听。”老大笑言。
座间三人暗笑,宋轻尘像没听到似的沉醉于包子。
游星晨将四人新名说了,一并讲了来历,老大听完很是满意,不知是否颜无庸润色理由的功劳。
“对了,这次回总舵,给你们带来一样东西。”
老大把东西放到桌上一字摆开,是四枚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雕饰的长方形木片,大概半掌大小,毫不起眼。
老大道:“这是本派令牌。你们不要觉得奇怪,它们由总舵的木棉树树干制成,木片的每面都由带徒弟的师父一剑削成,绝不允许削第二剑进行修整。徒弟可以出师,便将令牌给他们。”
姚宋游颜四人听到“出师”二字俱是一惊。
老大将令牌一一发给他们,又道:“不用惊讶,在我看来,你们四个都可以出师了。”
四人摩挲着光秃秃的令牌,一时不知所措。
“当然,令牌不是一直这么光秃秃的,祖师奶奶是个爱漂亮的人,你们有什么喜欢的文字图案,自己可以刻上去。”
少年们正高兴,老大补充道:
“不过要想好再刻,这一刀刀地刻下去,改不了。”
宋轻尘好奇道:“为什么?”
“本派不成文的规矩:当你杀了一个人,你就要结结实实地刻一刀。”
老大掏出自己的令牌,那上面刻着一朵线条复杂曲折的木棉花,花朵含苞待放,甚是鲜活。
“从师父制令牌的手笔到各人刻东西的手笔,木棉门每个杀手的令牌都不一样。”
游星晨已无心再听老大讲什么。
老大的令牌放在他们面前,光光滑滑,四平八稳,难以想象是六剑一气削成。
游星晨似入魔般凝视那朵未刻完的木棉花——只要老大还当一天杀手,这朵花永远刻不完。
他望着望着,忽然像发现了老大面具的秘密一样,毛骨悚然。
那朵木棉花的线条看似流畅,其实是由一道道极短的小刻痕组成。
木棉的一线,悬着血海。
自从佩戴令牌后,游星晨像被套进一副枷锁,他开始频繁做梦。
梦里有一名红衣女子,长发在风中飘散,她手持利剑,身后是一片火海。
祖师奶奶。游星晨梦呓。
女子的红衣盖过火海,剑端开出木棉花,如血。
星晨。女子回应他。
游星晨在漫天的红色中奔跑,去追祖师奶奶剑端的木棉花。
祖师奶奶,你为何要创木棉门?
女子笑道:因为我发现我最爱的是剑。星晨,我的剑每日陪伴我,它伤人却不伤我。我以前不懂,挚爱木棉花,木棉被赋意,教人怜取眼前人,我从前负了剑,便烧了它。
少女的剑尖划过他的手指,游星晨低头,指尖冒出血滴,开出一朵鲜艳的花。
游星晨那年将近十五岁,祖师奶奶的故事被老大翻来覆去讲了好多遍,无聊的时候讲,要教他们各种规矩的时候也讲,每讲一次,故事的意义就不同一次。
他又做了那样的梦,这个故事到底要讲什么,在他心中已经面目全非。
也许木棉花只是一朵花,刚巧被祖师奶奶喜欢,算它倒霉;
也许负心人没有错,木棉门全是杀手,谁也没说祖师奶奶就不是妖女了;
也许当时升起的那团火,恰巧只是因为祖师奶奶想取暖而手边没有其它燃料……
故事真真假假,在人们需要某种解释时,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而游星晨,愿意把它想成最好的模样:
穿红衣的少女四处流浪,到了一个如古城般宽广空旷的地方,她独自站在青空下有点孤单,于是点了一把火,抱住剑,用木棉花瓣捣成的汁液写信笺给远方的情人。
——传说的本来面目,可能是这样。
梦有多美,现实有多惨烈。
游星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杀人的人,他是大师兄,理应他头一个。
他把美梦放在内心最寒凉的地方,不时拿出来安慰自己。
在虚妄和忐忑中过了两年,游星晨十七岁了。
他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去杀第一个人。
但是老大告诉他:不是你去。
第一个去执行任务的人,是宋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