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锦抄》三毒

16、十七

　　当一个人想要一样东西，他就会成为奴隶。
　　还没遇到钱二孙三郑七前，老大对赵一讲。

　　赵一背着晕过去的郑七，小腿肌肉绷紧，未减慢脚下速度。孙三拖着美梦碎裂的钱二紧随其后。
　　杀手很少用马车，因为马车用完之后处理起来非常麻烦，麻烦这种则是越少越好。
　　郑七买下了一座城，那他以后就会成为这座城的奴隶而非主人。
　　城里的人们会逐渐熟识他们，接触变多身份暴露为隐患其一，若建立起感情无法脱身为隐患其二，迷恋上风物再也不想出去为隐患其三。
　　不论哪种，都会要了杀手的命。
　　被南城吞没之前，先抛却南城，这是赵一能想出的最佳选择。
　　郑七做了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看到那一叠契约他不是没有心动，但祖师奶奶的故事适时提醒了他。
　　火是木棉门的仪式，在迈向下一步之前清洁上一步的污点，直到干干净净，像从未有过瑕疵。

　　他们一路涉水而上，到达西北的一座古城。
　　一下子脱离了南城的潮湿，空气干燥清冷，古城的建筑宏伟，城墙耸峙入云，阳光穿透砖石罅隙丝丝缕缕，城墙下的阴影浓重厚实，盖过了所有人的身体。
　　郑七在古城转醒，眼前不见南城风貌，恍然若梦。
　　钱二沉默了一路，来到新城也不似往常雀跃，他抬头望了望宏阔辽远的天空，澄澈青碧，万里无云。
　　师哥。钱二轻声唤赵一。
　　赵一看往对方，嗜食少年的眼神纯净脆弱。
　　就留在这里过年吧，不要再走了行不行？
　　……行。
　　赵一抬手，作势要给钱二擦汗，钱二说完话，身体偏转避开了他。
　　赵一愣住，修长的手指悬在空气中，钱二越过他，去扶住郑七。
　　南城的末尾，古城的初始，星月轮转，异变发酵。

　　已过大寒，这段时日钱二与赵一的交谈时间锐减，不再师哥长师哥短的前前后后闹个没完，他白天练完剑晚上也很少回客栈吃晚饭，有时赵一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孙三采药晚了不回来，郑七更是不知所踪，末了就只有他一人空对烛火吃完。
　　老大接了一单棘手的交易，没有空管教他们，所性丢给一人一本剑谱，都是上乘剑法，练完了可以看其他师兄弟的。
　　钱二练完了自己的，郑七的，孙三的，就是没有借赵一的。
　　赵一明显觉出不对，但当日在南城那一把火几乎烧灭了师弟们的念想，他不晓得如何向他们述说作为杀手的禁忌，怕说了，其他人反而愈加疏远自己。
　　——更怕这几个人里只有自己愿意安生当一名杀手。

　　孙三夜晚给郑七调制安神丸，赵一实在苦闷，过去找他。
　　二师弟最近不理我。赵一开门见山道。
　　孙三往药钵里加了一味药，他望住赵一的脸庞，对方的肌肤由于常年不晒太阳而惨白如纸，用赵一自己的话说，因为杀手见不得光亮。
　　正常。他说。二师兄最近与四师弟一起。
　　虽早就知道答案，赵一闻此依旧颓然靠入椅背。
　　无庸。他突然这样唤孙三。
　　孙三握杵的手一个哆嗦。
　　起初我也不是很想当钱二的师哥。赵一自言自语喃喃道。
　　我跟老大在街边吃阳春面，他没有向其他人乞讨，一把扯住了我的腿，他那时候只有六岁吧，其实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往后就天天照顾他。这么多年习惯了，现在突然疏远，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孙三静静听着，摇头：二师兄不会讨厌师哥的。他只是一时不懂如何再与你相处。
　　那就懂如何跟郑七相处了？赵一有些恼怒。
　　孙三——就是颜无庸，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他是豁达的颜无庸。
　　赵一总觉得颜无庸有一天会步祖父后尘去修道。
　　颜无庸拿了一枚山核桃仁，说这就是钱二。
　　赵一一手撑住额头听颜无庸讲解。
　　……比如这是钱二，现在把他扭开来。这一半，是属于你赵一的，这一半，是属于他郑七的。
　　赵一似懂非懂。
　　钱二天性良善，你与他投缘；可钱二天性又自由，就与郑七投缘。
　　那不是说好了一半一半吗？赵一捏起半颗核桃仁端详。
　　颜无庸夺过赵一的核桃仁，拍碎，又将郑七的那一半拍碎，混在一起。
　　盘古开天地，人生于混沌，就看他想要什么多一些。

　　赵一离开颜无庸的屋子，茫然出了客栈。
　　古城空旷，步入其中能使人瞬间静下来。
　　钱二沿着官道，骑一匹马，远远而至。
　　客栈的灯火照亮了道路，待到马匹走近，黑暗中又脱出一人：正是郑七。
　　郑七与钱二共乘一骑，他坐在钱二身后，右手拎着一坛酒。
　　赵一双眸黑如曜石，满眼不可置信。
　　郑七单手扣住马缰，钱二已半醉，仰靠在他怀中。
　　他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朝赵一邪气一笑，许是酒力发作，郑七低头，嘴唇暧昧擦过钱二的颈项。
　　像取胜的将士，展示心爱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