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小叉

19、菜田

　　这种东西……
　　原色的木头方桌上放着一本线装的薄册。在窗口透进的光里，蓝色的封面在窗口透进来的光里，反映出一种丝织品特有的光泽。
　　秦岚翻开书册。
　　里边是不仅是用毛笔书写，甚至还是竖排的那种。只是页面上无论如何都能称为漂亮的字却看得秦岚无声冷笑起来。
　　秦岚不用抬头，也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描绘出这间已经住了一整个月的屋子。
　　灰扑扑的墙，砖石垒高一层加块木板的床，素面无花的粗棉被和稻草枕头，在一个月前秦岚刚刚从这里醒过来的时候真是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秦岚低头看着那本薄册，眼睛一眯。她几乎忍不住想将指甲抠进书页里，但是终于在最后一刻忍住了。她猛地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一口气，使劲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压下去，才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正好落在餐盘上。
　　油腻腻的木盘上，有两只已经有了缺口的大瓷碗。一碗浅浅的，是依稀能见点肉沫的芽菜，还有一碗是根本塞不抱肚子的白饭。
　　“秦岚！”枯朽的直棂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嗓音粗涩的大喝，“水缸怎么又空了？”
　　秦岚下意识地一皱眉，努力压抑自己心里翻腾的怒气，然后才回了一声，“哎，来了。”
　　“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粗涩的声音以不低的音量着，“搭上宗政师兄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不过是个打杂的，连记名弟子都不算……”
　　粗涩的声音唠唠叨叨着远去了。
　　秦岚看了眼桌上的冷饭冷菜，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一个月前，当她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第三次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终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叫宗政淳，是玄业观的弟子，并且还自称是她的导师。
　　秦岚可以发誓，她称呼他“先生”只是出于礼貌。只要上过学，谁都知道“班主任”这种职位的存在，而鉴于这里特殊的环境，至少他性别为男是肯定没错的。谁知她那一声先生之后，竟然让她的生存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宗正淳只是扔给她这本薄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她就被带到菜园的破屋子里。看守菜园的老妇说她是新派来的杂役，每天要侍弄完整个菜园子，才能给碗饭吃。
　　想到这里，秦岚几乎难以克制自己的表情。
　　其实从小到大，除了异常厌恶她的母亲，她几乎没受过任何人的白眼。亲戚们虽然不喜欢她，至少还留着几分面子上的和蔼，争吵的时候总会把她支走。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
　　秦岚表情越来越不好看。
　　她没有求着谁让她入岚归，她也没想过要成为玄业观的弟子，但是这里的人，根本就没有一个想起来过，这世上还有“秦岚是怎么想的”这回事。
　　秦岚坐在简陋的床上。
　　拱成一团的被子里，有一只圆润的白色毛团。刚刚到秦岚手里时不过一只手能托住的小鸟，如今双手都合拢不起来了。
　　“还好有你在。”秦岚弯下腰，把自己的脸埋进软软的白毛里，然后蹭蹭。
　　小鸟慢吞吞地抬起脖子，把眼睛只睁开一条缝，睡意朦胧地“啾？”了一声。
　　“我要去干活了。”秦岚继续蹭过去，把小白鸟蹭得翻倒进被子里，“你好好睡，我给你带上次那种果子。”
　　这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非常怕冷。在原来那种有温控装置的屋子里，它明显要活泼多了。如今这间湿冷的房间，它就一天到晚躲在被窝里睡觉。
　　“啾。”低低地应了声，仿佛答应了似的，小白鸟又把脑袋缩回翅膀下。
　　秦岚用被子帮它裹好，然后出了门。
　　门外是一片菜田。
　　岚归岛上似乎完全不会被雾霾影响，无论什么时候，空气里的颗粒都比展览馆那里要少。如今夕阳西下，一抹晚霞将天空染红。地上的菜田阡陌沟通，蔬菜长势喜人。再远一点就是竹篱野草、白墙黑瓦。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宜人的田园风光，但是秦岚在跨出门口的第一步时，就下意识屏住呼吸。空气里，一股名为“恶意”的东西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吞噬和包裹进去。
　　一个活人能屏住呼吸的时间有限，何况秦岚这种体力废柴。但是每次呼吸的时候，一边身体能感觉到空气的确清爽宜人，一边五脏六腑都被那种恶意像用钢刷一样刮刷着，实在对人的情绪没什么正面促进作用。
　　如果说罔顾她的意志能够促使她竭尽全力逃离岚归，那么这里的空气就是让她不能掩饰厌恶情绪的根本原因。
　　秦岚定了定神，小口地呼吸着，一边快步朝菜田的另一头走去。
　　那里有一片凸出地面的山石，山石下有一个小水洼。差不多也就是五六个饮用水桶那样的水量，是整个菜田的水源。但是对秦岚来说，这里却是每天在离开房间后，第一个也是必须要来的地方。
　　灰黑色的山石间，一汪清水透明得可爱。秦岚用手掬起一捧水，先泼到脸上，然后再掬起一捧一口喝了下去。瞬间，那种钢刷一样的刺痛感消失了。
　　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秦岚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照她拿到的小册子来看，先假设上面写的都是真实可信的，那么玄业观就该是岚归岛上唯一的玄门正宗。撇开那种明显朝自己脸上贴金的词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玄业观大概可以追溯到岚归成立的时候。然后，“只招收人类弟子”，“崇尚清苦修行”这种自述，看上去虽然刻板但是却不像是那种骗子和坏人。
　　那么，为什么菜园这种地方会有那么浓烈的“恶意”？
　　秦岚看了看四下里的环境。
　　她犹豫了下，还是将手举起来遮住右眼。当她一个月前从奇怪的梦境里回到现实之后，她的眼睛似乎又有了不同的力量。
　　遮住右眼之后，整个世界开始彻底不同。
　　田地和篱笆淡到几乎看不清楚。白墙黑瓦原有的颜色渐渐淡去，看上去就好像一幅用金线画出来的线稿。每隔一段距离，该是墙体中间的位置就出现一个金色圆点。圆点内部似乎有着很复杂的图案，但是现在的秦岚还看不清楚。她所住的小屋隐隐发出蓝色的光，所有的门框窗缝那里，都是加粗的深蓝色。
　　空气中，大多数地方都游荡着絮状的黑色物体。这些黑色的东西飘浮在空气里时好像软绵绵的，一旦碰上金色和蓝色，就会猛烈撞击，不到黑色彻底消失不会停止。
　　只有这个水洼不同。
　　水洼本身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但是黑色的絮状物一旦飘扬到水洼的上方就会缓慢下来。仿佛被唤回母亲怀抱的顽童一样，越靠近水洼越是柔缓和浅淡，在最贴近水洼的地方会变成近似于白色的浅灰。
　　这样的场景，是秦岚在第一次离开小屋就迫不及待到水洼喝水的原因。而在几乎已经司空见惯的一个月后，秦岚突然对这洼清水产生了好奇。
　　为什么？
　　难道这个水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
　　因为每次喝水都让她觉得很舒服，所以丝毫提不起任何警戒心的秦岚，把脸贴近水面去看。视力可及范围内，水洼底部就像她整个月看到的一样都是石头，完全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石头间，有些缝隙比较大。秦岚没有犹豫，直接把手伸过去摸。
　　一块大石头下，有些小石子松动了。秦岚的视力再好，也没有透视的功能，她贴着大石把手伸到下面去，拨动着石子，最后摸到一样明显质感不同的东西。
　　这个东西，怎么像是……
　　秦岚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比她手指还细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拿出水面的瞬间，秦岚瞪圆了眼睛。
　　这是一截被外力强行掰断的骨头。如果只是骨头的话，秦岚也不至于吃惊，但是骨头上面居然有牙齿！
　　秦岚只觉得一股冷气朝外冒。
　　看形状，明显就是人类的牙齿。而尺寸大小来看，应该不是成人。
　　玄业观的菜田水洼里，为什么会有小孩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