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小叉

20、萧旭

　　豆大的汗水像雨滴一样密密麻麻砸落地面。
　　秦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她的整条右手已经毫无感觉，手腕肿胀得跟馒头一样。双腿早已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背上、腰上到处都火辣辣地疼。
　　但即使已经脱力，她也依旧死死地抓住剑，让自己勉强维持在一个跪坐的姿势上。
　　“这就是你的剑术？”粗涩难听的声音里有着一股浓重的嘲讽，“简直是玄业之耻。”
　　秦岚嘴里一股血腥味，急需大量氧气补给的身体，没能给她及时回答的机会。
　　“大师兄心肠软，才把你放到我这里来。”站在秦岚对面的女人俯身，将那张跟树皮一样又干又皱的脸贴近来，“你这种小□□就该交给执法堂处置。”那人俯身靠近她的耳朵，放轻了声音却浓重了恶意，“你该是有多饥渴，居然贱到要跟水妖鬼混！呸，说出来就让人恶心。”
　　鬼混？
　　她做了什么要被人这么说？
　　小鲛是她的朋友，她愿意袒护那个孩子有什么不对？
　　这群人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的所作所为？
　　从来没有消失过的愤怒再度浓重起来。只是秦岚虽然能够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反驳，她的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虽然关于轻颤的原因，被对方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现在知道怕了？”看上去苍老难看的女人继续说，“如今玄业观也是堕落了，居然只把你送到我这里。换了以前的执法堂……”
　　粗涩难听的几声干笑后，那人扔下秦岚走了。
　　直到秦岚尝到一股浓稠的腥甜味，她才慢慢放开自己的嘴唇。
　　十天前，当她的牢头偶尔一次外出后，就开始“教”她剑术。对方虽然肆无忌惮地给了她一把开刃的铁剑，但是秦岚依旧毫无招架之力。
　　实打实的铁剑如果只是让秦岚提着还好，但是单手挥舞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只是个缺乏锻炼的女人。所以在秦岚眼里，那完全就是她单方面在挨打。
　　秦岚把手里的铁剑当成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仲春时节的晚上还有些微凉，夜风过处让浑身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秦岚一阵哆嗦。
　　秦岚手一松，铁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十天里，她陷进脱力、受伤又恢复的死循环里。除了她的视力依旧良好之外，她的体力、腕力，反射神经，没有任何一样出现过将会增加的迹象。也就是说，即使她完全明白对方的剑会以怎样的角度，怎样的力度砍在她身体什么地方，但是她的身体永远来不及反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砍中自己。
　　十天里的唯一收获，大概就是接受事实。对于自己即将被砍伤的事实，她现在已经不那么恐慌了。
　　秦岚抬头看向紧锁的月亮门，眼睛微眯。
　　她能出去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现在她需要忍耐。在没有得到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之前，绝对不要做那种随意激怒敌人的……
　　“你就是那个大家都在说的女孩子吗？”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充满好奇的陌生男声。
　　秦岚心脏猛地一跳，她绷紧全身肌肉用力转身，却在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一呆。
　　年轻的男人一头短发，穿着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裤。而最重要的是，那张看上去有点帅气的脸上没有任何阴暗的情绪。他浅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带着一点好奇上下打量着她。
　　他看到她猛回过身，反而被吓了一跳似的，脖子微微朝后一挺。随后他挠挠头，“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弯起嘴角，露出带了点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啊。”
　　“没……关系。”秦岚呆滞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回答。
　　这是谁？
　　他也是这个玄业观里的人？
　　虽然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是秦岚觉得，在岚归这里会出现普通男生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个无论如何只能用男生来形容的人，只是有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完全没有一点恶言相向的企图，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的秦岚，只能沉默不语。
　　“但是大师兄还真是严格，居然把你放在这里。”男生看了看地上的铁剑，又看了看四周，牙疼似的撇了撇嘴，“阴气那么重的地方……”
　　一个多月间，每当“大师兄”这个词汇出现时，秦岚就必然会经历一场与“恬不知耻”、“资质太差”、“不知用什么手段迷惑”之类评语的亲密接触，所以她对这个只在醒来后扔给她一本薄册子就消失不见的男人，完全没有任何好感。
　　但是，“阴气”？
　　“……别说是我说的啊。”或许是秦岚表情里的疑惑太明显，男生朝秦岚靠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据说一百多年前有狐妖迷惑了观里的弟子，私奔的时候在菜园这里被抓住了，然后就地处决。”
　　就地处决？
　　秦岚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那天在水洼里摸出的骨头。
　　骨头在当时就被秦岚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她不是不觉得那个死后还要被错骨分尸的孩子可怜，但是在她连出入菜园的自由都没有的时候，为别人，特别是为了已经不在世上的别人做些什么，完全就是不可能的。
　　“他们有……”秦岚舔了下只剩血渍而没有伤口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孩子吗？”
　　“诶，你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男生瞪圆了眼睛。
　　他的这种反应……
　　就是“有”了。
　　私奔，处决，被弄断的幼儿尸骨。
　　怪不得这个菜园里会有那种飘浮的黑气。
　　只要想想当时发生在这里的场景，秦岚就觉得好像胃里塞进一块冰，沉甸甸的又冷得发痛。
　　“只，只是个故事嘛，你怎么当真了啊。”男生看着秦岚的表情，瞬间手足无措起来，“你别这样好不好？”
　　秦岚一怔，抬头看向男生。
　　他眉头微微压下，那双浅色的眼睛里透着再明显不过的紧张和担心。他双手张开，抬在半空里，好像是想拍她肩膀又不好意思随便碰她的样子。
　　玄业观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师兄说修道之人要心怀天地，”男生见秦岚不说话，急了，“心太细不好的，你别这样啊。那就是个故事，听过就算了，你别当真啊。”
　　秦岚看着他一脸着急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松。
　　男生长长吐口气，肩膀一垮，“终于笑了。”
　　笑了？
　　秦岚又是一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刚才，笑了？
　　“师兄一直说，修剑也是修心。他要是看到你把剑扔到地上，会生气……”男生俯身捡起地上的铁剑，抬起头来的时候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你刚开始学剑，怎么就用这么重的剑？”
　　才轻松了一瞬的心情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为什么会用这么重的剑？
　　这种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男生拉起她的右手。“你看你，手腕肿成这样，肯定是握剑的姿势错了。”他表情严肃起来，“基础是最重要的，你怎么可以用那么轻率的态度来学剑。”
　　轻率？
　　秦岚抿了抿唇，没说话。
　　“来，应该像这样。”接着，男生做了件她始料未及的事。他左手摊开平托住剑身，然后右手放在剑柄上做了个握住的姿势，然后将剑柄送到她面前，“你手腕肿了，不要用力。”
　　秦岚眨了眨眼，看着他。
　　“怎么了？”半天等不到她抬手的男生奇怪地看着她，“照着我做就行了。”
　　秦岚看了看自己的手。
　　所谓“肿成这样”的手腕，其实比刚才已经好了很多。但是男生这种态度……
　　秦岚抿了下唇，照着男生演示的样子，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她没有握紧，而男生居然也没有突然放手。
　　“还是有点不对。”男生左手依旧稳稳地托着铁剑，示意秦岚放手之后，再度演示了一下，“拇指要再下来点，像这样。来，再试试看。”
　　这回，秦岚握紧了一点。
　　“很好，就是这样。”男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放下左手提着剑对秦岚说，“你这两天好好休息，手腕没好之前不要碰剑了。对了，我以前用的木剑可以给你，那个轻。”
　　男生的表情异常认真，于是秦岚忍不住说了声，“谢谢。”
　　一句最简单的道谢，却瞬间剥除了男生的认真严肃，他又恢复成刚才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没，没什么啦，这么小的事。”
　　玄业观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秦岚忍不住嘴角一弯，“我叫秦岚。秦朝的秦，山风岚。”
　　“哦，小岚啊。”男生先是一笑，随后瞬间眉头压紧，“先说好，你不许笑我的名字。”
　　秦岚一挑眉。
　　“我姓萧，草头萧。”男生越说声音越低，“单名旭日的旭。”
　　萧……旭？
　　秦岚忍不住嘴角一勾，“小婿？”
　　“我就知道。”萧旭肩膀一垮。
　　秦岚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说好不许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