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小叉

17、变异

　　需要交够学费才能就读的自费生们，当然不会在大学食堂那种地方吃饭。水晶吊顶、大理石地面，高背沙发，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精致到像艺术品一样的摆盘，既然作为插班生也有资格享受，秦岚当然不会刻意委屈自己。
　　蜜蒸百合，蒜蓉芥蓝，清蒸鱼，一煲老鸭汤，还有一个果盘。所有食物都盛在白色的骨瓷里，在水晶吊灯近距离的照射下，看上去十分诱人。
　　环形皮沙发遮挡270°的范围，让每张餐桌都具有相对私密的环境，于是秦岚不客气地把手伸进衣服，把一只需要双手合拢才能捧起的白毛小鸟掏出来。小鸟一双圆圆的鸟眼还瞌睡似的半睁半闭着，秦岚稍微抬高一点手，一松，小鸟“啪叽”一下落到冰凉的大理石桌上。睡眼朦胧的小鸟被吓了一跳，“叽”的一声猛跳起来，像是抗议似的朝秦岚扑过去。
　　“饿不饿？”秦岚笑眯眯地用一根手指挡住它，拨转鸟头，让它看着桌上的菜，“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白毛小鸟圆圆的眼睛一眨，嫌恶地略过鱼和鸭子，用两条橘红色的小细腿走到蜜蒸百合的盘子边，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然后飞快地啄了一口。它似乎觉得不错，再啄一口，这回用力过猛，啄穿了百合，让一片百合套在了它粉色的喙上，它使劲扑腾弄得汁水飞溅也弄不下来，就朝秦岚冲了回去。
　　秦岚在一边早就笑得不行，见小鸟朝她猛扑过来，忙不迭地伸手挡住它。先帮它把喙上的百合拿下来，然后又拿湿毛巾替它擦干羽毛上的汁水。
　　小鸟乖乖地坐着，待秦岚把它收拾干净了，它大爷样地朝秦岚手里一躺，然后抬起只有几根细毛的小翅膀，朝百合指了指。
　　“要吃自己去。”秦岚眉毛一挑，手一收，让小白鸟摔在桌面上。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白鸟，一副绝对没有商量的样子。
　　小白鸟抗议似的“叽”了一声，圆滚滚的身体朝前一扑，又滚回到秦岚的手里。然后它脖子一扬小脑袋一扭，拿后脑勺对着秦岚。
　　秦岚忍不住又勾起唇角。
　　小白鸟见秦岚好久都不理它，慢慢回过头来，一双圆圆的眼睛里竟然好像透出些委屈的光。
　　“好了，好了。”秦岚终于忍不住，还是拿筷子将百合片弄成小块，然后喂到小白鸟的嘴边。
　　第一眼看上去就像只白毛小鸡的宠物鸟，却时时表现出通人性的样子，秦岚养着养着都有点不想把它还给原主人了。
　　不过，还是不太好吧。
　　小鲛对她这么友善，她却想着私吞了他的宠物……
　　“秦岚同学，您的通知书。”
　　沉浸在思绪里的秦岚一愣，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站了个服务员。那人弯下腰，将盛着一封信的银色托盘递到她面前。秦岚伸手拿起纸后，服务员弯了一下腰，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信封上，是用毛笔写的“秦岚亲启”，里面的信纸上则写着寥寥几行字。
　　“秦岚同学：
　　兹定于三日后举行您的资格验证考试。考试当日请在宿舍等候，会有专人带您前往考试地点。
　　请留意，如果您无法通过考试，您的身体将会由书院负责彻底销毁。为防止出现遗产纠纷和信息泄露，请事先做好相应安排。
　　此外，如果您试图逃避考试，书院将直接以考试未通过对您进行处理。
　　祝您一切顺利。
　　岚归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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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内容、方式，甚至连考试地点都不知道的考试，只知道考不过会死，不去考也会死，相信对任何人的情绪都没有正面效果。
　　所以秦岚在去了上次遇见绛夜的地方无果后，立即跑向那片大湖。
　　如果能找到小鲛的话，说不定能打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一句“你一定会没事的”实在太虚无缥缈，完全不足以消解秦岚心里逐渐浓烈起来的慌乱。
　　秦岚轻易就找到了路。但是在看到那一片与印象中完全相同的树时，满心焦躁的她反而停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秦岚虽然焦急得恨不得立刻狂奔过去把小鲛从湖底叫出来，但是她的脚却牢牢地扎在地上。她甚至刻意放轻了呼吸，一双眼睛却拼命地四下搜索，企图找出那种异样感的源泉。
　　树林里依旧没有任何鸟鸣，只有风拂动树枝的沙沙声。绿油油的树叶在阳光下舒展着，像上次一样根本让人想不到现在才是初春时节。
　　就连空气里……
　　秦岚眼睛一眯。
　　她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了。
　　空气里的水气不见了。那股湿润的，曾经轻易抚平了她肺部灼痛的水气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她现在就好像处于一间干燥室里，就连多呼吸几下，都会觉得喉咙开始发干。
　　但是，她是在湖边。湖边怎么可能干成……
　　远远的，传来一阵压抑在喉咙里的呼噜声，听上去就好像一只狗在进攻扑咬之前发出来的那种威胁声。
　　秦岚眼珠一转，蹑手蹑手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了过去。没几步，她就看到了。
　　上次她和小鲛说话的那小片空地上，站了一个人。而相比起那个毛衣和牛仔裤，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男性人类的背影来看，站在他身边的显然要抢眼多了。
　　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有一个人那么高的灰猪，虽然四条腿从膝盖开始转变为鹰爪那样的形状。它脚爪刨着土，嘴里发出狗那样的声音，狰狞地朝正前方龇着尖长的利牙威胁着。
　　而怪物的前方，正是小鲛。
　　他用鱼尾支撑自己站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柄鱼叉指向怪物边的男人。他似乎企图要强硬一点，但是握在手里的鱼叉却剧烈抖动着。而本来湿软滑腻的灰绿色皮肤，也呈现出一种干涩龟裂的灰白色。他尾鳍附近积满了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几乎盖住了地面的颜色。
　　“殿，殿下就快回来了。”软软嫩嫩的童音也跟他的手一样在颤抖，但是小鲛却一副死死顶住，怎么都不会退让的样子，“快点离开镜湖！饶，饶你不死。”
　　“小小一只鲛人，”前面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里满是轻蔑，“也敢大言不惭。”
　　他手一挥，身边那只怪物仰天嚎叫一声，一爪插进土里。那边“噗、噗、噗”几声，几根石柱从小鲛背后的土里猛然射出来，只听到一声如玻璃破裂般的碎响，小鲛身前多了一片水渍，转瞬被泥土吸收干净。
　　小鲛身体开始明显颤抖起来，越来越遮不住害怕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小鲛的眼珠一转，朝她这里看了一眼。秦岚心里一紧，但是小鲛却几乎立刻就将视线移回到男人身上，“快点离开这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秦岚一呆。
　　她能够知道这个男人很强，毫无理由的，同时也知道如果她不做些什么，小鲛必然会死。虽然她做些什么，也未必能保护小鲛，但是在小鲛刻意转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镜湖龙宫的大门在哪里，”那边男人显然完全没有发现背后有人，更加不会知道秦岚的焦躁急切，只是用那种戏弄老鼠的语调说，“你说还是不说？”
　　小鲛虽然身体在发抖，但是努力挺了挺胸。
　　贫瘠的人更懂得珍惜。所以小鲛已经伸出的手，秦岚根本不舍得眼睁睁地放过。
　　“不肯说么？”男人阴恻恻地笑了声，“那就让我来问问你的身体好了。”
　　这一回不用他做任何举动，那只像猪一样的怪物再度嚎叫了一声，原本只是在小鲛身后的石柱上长出无数尖利的小刺。
　　“小鲛，后面！”
　　随着秦岚忍不住的一声大叫，那些无声无息伸长的尖刺突然飞射而出，猛地朝小鲛的身体刺过去。被秦岚叫声提醒的小鲛一呆之后回头，虽然避过大多数的尖刺，却依旧没能躲过全部。小鲛裸露的背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扑倒在地上。
　　一股暗绿色的浓稠液体慢慢流了出来，然后瞬间被地下的泥土吸收。
　　“谁在那里！”男人和怪物猛地转身。
　　秦岚根本就是个体力废柴，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让她逃她也是不会走的。既然被发现了，秦岚索性大大方方地从藏身的大树后面出来，甚至还朝男人走了过去。
　　秦岚的举动显然让对方困惑了。“你也是来做龙王任务的？”他上下打量着秦岚，渐渐困惑起来，“我没见过你。”
　　龙王……“任务”？
　　“我不是来做任务的。”秦岚与男人保持着距离，走出一个弧线，然后停在小鲛和男人之间。
　　这居然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人。眉眼端正，整个人看来英气又挺拔，通常情况下秦岚都会偷偷多看两眼的那种。但是现在，秦岚却完全没有欣赏帅哥的情绪。
　　她完全没有任何保护小鲛的能力。而鉴于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她也不敢想用什么大话去讹他，那种只要一开口就必然被拆穿的谎话，还不如不说的好。
　　“我是资格生。”秦岚朝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为了让自己更靠近一点小鲛。
　　“资格生？”男人勃然变色，显然以为她在胡说，“资格生怎么可能穿过结界。你不要——”
　　“我的名字是秦岚，资格生考试定在十天以后。”秦岚说，“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查证。”
　　男人看着她，秦岚也平静地直视着他，直到男人渐渐相信了她的话。他沉下脸，“我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玄业观满师任务我必须完成，你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瞬间，秦岚真的想让开的。
　　无论如何，这男人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但是她让开了之后，小鲛要怎么办？
　　第一个对她友善的妖怪，在刚刚看到她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把她拉下水，他甚至对她说“离开这里”。她不让开未必有事，但是她一旦让开，小鲛或许就活不下去了。
　　“他是我的朋友。”秦岚认真地说。
　　不管这件事最终会怎么样发展，也不管小鲛是怎么看待她的，但是这一刻她就是不想退。
　　“朋友？”男人一瞬间的惊愕，然后变成了蔑视。他像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一样看着秦岚，嗤笑一声。“枉你身为人类，既然跟妖物做朋友，那我就成全你。”
　　他一挥手在蠢蠢欲动的怪物脑门上一拍，怪物安静下来。然后他拿出几块小石子样的东西弹射出来，“噗、噗”几声射入地面之后，地面陡然升起几面土墙。在秦岚刚刚来得及抬头的时候，土墙轰隆一声合拢起来，生生将一片空地变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土制牢笼。
　　秦岚呆滞了一瞬。她忍不住伸手去拍土墙。土墙返还给她一阵沉闷的回响。
　　靠自己的力气是不可能逃走的。
　　虽然被困在土牢当中，但是呼吸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地上也没有窜出一条条土刺杀死她的迹象。那么，那个男人只是想困住她和小鲛？
　　如果只是困住的话，倒没……
　　正这么想着，刚才拍过土墙的手掌突然一痛。秦岚抬手一看，忍不住一呆。
　　她的整个手掌，起了一片细密的白色裂纹，好像瞬间干裂了一样。
　　干裂……
　　小鲛！
　　秦岚猛地转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小鲛身体彻底变成了一片灰白的颜色。一条条深深的裂纹里，不断有暗绿色的液体流出来。那些液体一旦流到小鲛的皮肤上就会瞬间消失。秦岚甚至可以看到无数的暗绿色水珠从小鲛的身体里冒出来，然后消失。
　　“小鲛……”秦岚小心翼翼地跪趴在小鲛身边，她根本不敢碰他。
　　“秦……岚……”原本漂亮水润的大眼睛浮起一层灰白，他的声音也干涩到几乎听不清楚。
　　“你家殿下是不是就快回来了？”秦岚轻声问他。
　　“我，我不，不知道殿下去哪……”小鲛声音颤抖着，眼角有水光在凝聚。
　　“现在不能哭。”秦岚伸手压在他眼睛上，“你现在不能再损失水分了。”
　　秦岚的手一放在小鲛的脸上，他额头裂开的皮肤里冒出来的血珠居然缓了缓。秦岚眨了眨眼，又试着将手放到他背上。
　　果然。虽然不能完全阻止血液外流，但是只要她的手一靠近，伤口的血就会消失得慢一点。
　　秦岚一咬嘴唇。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
　　“小鲛，我要抱着你，你忍着点。”秦岚完全躺到地上，伸手将满身血腥味的鲛人少年搂进自己怀里。
　　“秦岚，痛……”
　　“闭上眼睛。”秦岚尽量多地让自己的身体跟他贴在一起，“尽量保存体力，能多撑一会，等到你家殿下的希望就更大一点。”
　　环抱着的小鲛只是翕动了一下嘴唇，根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秦岚看得心里一沉，她把小鲛更紧地环抱在自己怀里，拼命地希望自己能够多阻止一点他的失血。
　　渐渐的，理应幽暗无光的土牢里，亮起层淡淡的绿晕。而相对于小鲛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秦岚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