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汴梁》烙颜

3、第三章

　　我站在原地，只是抬头看着这幅人影在树梢间飞来飞去的诡异景象。呃……是飞吧？见是见过的，师父会，是绝顶的轻功。
　　扭扭脖子，仰得有点酸了。
　　嬉笑声继续荡漾……嗯，姑娘飞得比较入神。
　　“咳咳。”我把一手抵在唇上轻咳了声。
　　“啊！”一声惊呼。那个人影歪了歪，直直向下坠。不过终于在落地前止住了坠势，打了一个空翻踉踉跄跄收拢脚跟落在了我面前。
　　“你，你，是谁？！”一个小姑娘，最多十六，仰着小巧的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着我瞪得老大，可以看到她瞳孔里我自己的样子。她的眼里却没什么恐惧，只是惊讶。经过刚刚那一次险坠眼她现在显然还有点喘，鼓鼓的双颊红扑扑的，像成熟的苹果，真想伸手捏一捏啊。
　　“我我我，那个，迷路。皎澜院，认识吗？”
　　她一愣，“皎澜院？很少有人去那里的。我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吗？”
　　“不是的姑娘，我住在那里。”
　　她再愣，“住？皎澜院里没人住啊。负责打扫的小厮和丫鬟们我都认识……”她看看我，我的眼神童叟无欺。“你是住在那里吗？皎澜院？”
　　我点点头，顺便奉上微笑一朵，“在下是阿宝王爷膝下的大儿子，姑娘。”
　　“大儿子？”她喃喃地，眼神困惑。
　　“是昨儿个夜里回来的，姑娘。”我好心为她解疑。
　　“昨儿个夜里……昨儿个夜里……啊！昨儿个夜里我喝醉了！”她小小声地惊呼，猛拍了一下脑袋，“糟了糟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给漏了！”
　　我左右望一下风景，假装没听到。
　　“大公子？”她醒悟完，探头叫了我一声。
　　我把目光重新聚集回来，脸上一幅觉得花园里风景宜人的陶醉模样，“啊？什么？”
　　“大公子，奴婢小夕，让奴婢带您回皎澜院吧。”她正色道，完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模样。
　　“啊那当然好！多谢！”我顿时喜笑颜开。
　　于是她先我一步，走到我前面，我就跟在她后面。
　　穿过长廊，拐弯。穿过花园，拐弯。穿过小径，拐弯。她走得很轻盈，不急不喘，和刚才判若两人。她身段细巧，头顶大约与我下颔齐平。虽然她穿着丫鬟的衣裳，却并不是很像一个丫鬟，她更有灵气些。而且作为一个丫鬟，却有这么好的轻功，这事本身就很不简单不是吗？
　　“大公子，到了。”她停在皎澜院前，转身对我说道。
　　还有，这个丫头，明眸皓齿。
　　我望着自己的院落，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啊，小夕。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嗯，大公子……”她突然低下头，一手扯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一手绞着衣角。
　　“什么事？”
　　“那个，小夕有一事相求……”衣角被绞成了一团。
　　“嗯。我在听。”吓我一跳，差点以为她与小喜小月一样，只要我对着一笑就会脸红。
　　“刚刚大公子在锁春院里看到的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对别人说？”头发变成了一团乱麻。
　　“别人都不知道吗？”
　　“嗯，不知道。”
　　“那好，我不说。”
　　她惊喜地抬头，“真的？！”
　　我冲她笑，“你帮我找着路，我帮你一点小忙也属分内之事。”
　　她的喜悦之情全写在脸上：“小夕谢过大公子！”这就叫“溢于言表”吧？
　　她开心地回去了，步履比来时还要轻盈。
　　秋日正当空，嗯……照得人暖暖的。

　　方踏进晓雾轩，只见三只无头苍蝇在原地乱转，好不可怜。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问小苍蝇。
　　听见我的声音，她们忙停止了转圈，一齐扑过来拽着我的衣袖和前襟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我，个个眼里泪光盈盈。
　　“怎么啦？谁欺负你们啦？岂有此理，本大爷昨儿个才刚回来，是哪条道上的这么不给大爷我面子竟敢惹哭我的家婢？！”
　　“哇”一声，拽着我的这三个丫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顿时我的晓雾轩里变得凄惨无比。
　　“呜呜大、大公子，您、您以后出、出去，呜呜，可一、一定要带着奴婢们，带、带一个也、也行呜呜呜呜，可别、别再撇下我们啦！呜呜呜呜……您一去就那么久，奴婢们找、找不到大公子，呜呜，急、急坏了，呜呜呜呜……”
　　嘎，我一呆，原来是为了我么？这三个小呆婢啊。
　　“哦不哭不哭，”我挨个儿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隐约记得小时侯见过二娘这么哄过老三，“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子啊，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不哭不哭，乖啊，吃糖。”我随手在桌上的点心里抓了一把长生果，准备她们一张嘴说“啊”我就扔进去。
　　“什么一会子！”小月一脸愤慨，吓得我一收手，“大公子明明说是去认一下路，却去了足有两个半时辰！您出门时是巳时初，可现在已将要未时了，连午膳也早已过了！要是您丢了，小月，小月拿什么去赔给王爷呀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她一腔愤怒化为伤心的哭声。
　　“那个，我迷路了嘛，迷路是人之常情，人人都会迷路啊！那个虽然啊不太会有人在自个儿家里迷路，不过我们家特别一点嘛！你们都没迷过的吗？”我瞧了一眼她们，“哦你们都没迷过啊！佩服佩服。那我不熟嘛，所以会迷路，呃，很正常啊！再说我刚才一直呆在府里，怎样都走不丢的啦！”
　　刹时六道幽怨的眼光朝我笔直射来，我躲闪不及，被射个正着。
　　“嗯我保证以后出门一定带上小月小喜小香或者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保证出门留条保证按时回家即使不能按时回家也要派人通知她们保证下次不再犯类似错误不再让小月小喜小香担心我赵贝贝说到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我一口气念出保证，信势旦旦，雷霆万钧。
　　“扑嗤”，三个都笑了。
　　“大公子好伶俐的嘴。可要说到做到。”
　　“一定！”
　　“这么久没进食，大公子定是饿了，奴婢们给您弄去。”
　　“要水晶蒸饺，还要素面，我不喜欢油腻……”
　　“是。您可等着，别再跑出去啦！”
　　“哦。”我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几上早就凉透的茶。
　　“啊奴婢再给您沏一杯！”说话间小香已一把夺过我的杯子，绝尘而去。
　　看着她们走远，我不禁好笑，真是三个笨婢啊，也不留下一个伺候我，好歹也安了心了，现在竟然全都去厨房了。哎爹啊，您怎么给我这么三个丫鬟啊！

　　我确实是饿了，两笼蒸饺（一笼四个）和一碗面悉数下肚。
　　小月看着我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笑着说：“奴婢来了王府虽已两年有余，但主子用膳才点了两道的，您可是第一个。就算是奴婢们自个儿做主，也万万不敢只上这么些。另一个，主子用膳全都吃完的，您也是头一个。哪个主子不是只动动筷，各个盘中吃一口，再原样撤回去的？大公子真是侯门中节俭之人。”
　　我从没想到过这一层，只是从小就这么吃罢了。要是我不吃完那就是浪费师父的银子，浪费师父的银子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会遭“天”谴的，“天”者，师父也。
　　我蹙起眉头，做出很烦恼的样子，对小月说：“既然这么不合我的身份，那以后这么着，餐餐大鱼大肉，生猛海鲜，不吃也摆在那儿，看着舒心。我呢，不吃，光摆弄筷子，要吃也最多吃块鱼皮，嚼根虾须。有人来了也好免了让别人笑话我桌上无可吃之物。这样可好？”
　　小喜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趁隙说道：“别别，大公子这样节俭奴婢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这是为奴婢们着想，省了奴婢们多少工夫呢！奴婢们但愿您不要像别个主子那样才好！”小香和小月也连忙笑着点头附和。
　　正说笑，姐姐进了来，被屋里的气氛感染，也满脸带笑。她后面跟着的两个侍婢却是冷若冰霜，只随着姐姐，形影不离。
　　“刚进皎澜院就听到银铃似的一串笑声，弟弟好兴致。”
　　多年未见姐姐，她已长成了端庄的大小姐，美艳无匹。只是我原以为我回来的时候姐姐应该已经出阁了，或许我外甥已经会叫我“舅舅”了。而且，皇上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姐姐都双十年华了还不给她赐婚呢？
　　“说些笑话解解闷儿罢了，姐姐不要见笑。”
　　“适才我一路进来，见你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怎么不多叫些人来？我记得这里原是有好些人打扫的。”
　　“我回来了才一天，若真从昨儿晚上算起到现在也才大半天，娘八成是高兴得把这事儿给忘了。”
　　“晚上大家吃饭时我给娘说一声。你这么大个皎澜院才这么几个人未免太寒酸了，于理也说不过去。”
　　“劳烦姐姐操心。”
　　“不碍事的。倒是弟弟你，在外过得可好？娘总也不肯给你的这些物什挪挪地儿，好象怕你回来会不认识似的。虽然这些年有我在旁服侍她，但总不及你在她身边，娘一想来就要垂泪，怕你在外面有个闪失。平时从来不敢有人多提，怕她哭坏了身子。这下可好了，你回来了，娘就不用再担惊受怕的了。”
　　“贝贝惭愧，常年不能在爹娘身边进孝，辛苦了姐姐。好在我去得久，一回来倒再不走了，好补上些孝心。虽不及应进的万分之一，但总算爹娘得以宽心了。这些年我随着师父游历，见识了不少。师父待我如己出，事事先想着我，贝贝也尊他如父，姐姐大可放心，贝贝过得很好，只当是出外玩了一回。”
　　“你‘玩’得可久，一‘玩’就是十四年，变得姐姐都认不出你了，只有眉眼还像些。但我那时才六岁，也记不大得了。”
　　“姐姐何尝不是变得贝贝都不认识了。总之是回来了，团聚了。”
　　“说的是，总之是回来了。也巧，过两天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次爹娘恐怕要大办了，能请到的大概都要请了来，一则给你庆生，二则为你洗尘。也顺带召告你的病痊愈了。”姐姐虽未明说，但她这么冰雪聪明，即使爹娘没告诉她她也该将我离去之事猜出个一二来了。
　　“贝贝也想这次怕是免不了要大肆操办了。早知道我就晚一两个月才回来了。”我笑着说。
　　“看看你说的话，真真该掌嘴。难道还要叫我们再多等些时日不成？你于心何忍？再者说了，生辰是能补办的，即便不能补办，洗尘宴总还要的，你倒说说晚回来有什么好处？”姐姐半笑半怪地说道。
　　“姐姐教诲地极是。”我站起来躬身作了个揖。
　　姐姐笑出了声，边怪道：“顽劣的性子一点都没改，你师父都教了些什么给你！我可走了，免得你再闹。”
　　说罢她起身，领着两个始终寒着脸的侍婢出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小香才埋怨道：“大小姐的丫鬟脸上怎么没一点表情！害得我想笑都不能，怕输了阵。”
　　我伸手点了她一下，“还不好好学着，光姐姐那些丫鬟就不知道抵你们几个了。”
　　小香吐了吐舌头，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粗声粗气地说：“是，大公子教训得极是。”
　　我看着“咯咯咯”直笑的这几个丫头，不禁反省起来：我刚刚怎么会妄想她们能变得沉稳些呢？哎。

　　晚上在正堂吃饭时爹娘又问了好些话，娘又哭了两回。幺妹冷桐虽然只与我见过一面，况我们整整差八岁，她却一点没有生疏感，唧唧喳喳问个不停，果然没有一点小女孩家的娇态。姐姐将下午之事说了，于是我的皎澜院里又多了十个丫鬟十五个小厮。月敛跟冷桐虽系出同母性子却南辕北辙，月敛只在该笑时笑该说时说，说得也是些无关痛痒的话，或是跟爹汇报阿宝王府旗下的生意。爹会把多半的事交给老三而不是老二是有道理的，老二温温和和的，都十七了看上去还像未经人事一般单纯，一看就是会被人骗光的那种；老三虽只有十五却精明得多，脑子像是比外表大了十岁。
　　果然爹在席末时说起了要为我庆生的事，问我喜欢什么。我想了下，说暂时没主意，明天再来告诉爹。爹笑着颔首。
　　接着娘也笑眯眯地凑上来，说：“贝贝啊，你也不小了……”
　　“是啊，娘。”我以为月敛大概需要人分担一些，毕竟他还小。
　　“你看宜辰和月敛虽然比你小……”
　　“嗯……”我随声附和。
　　娘接着说：“却都已经有侍妾了……”
　　什吗！！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