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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
      输与杨柳双燕子,书剑飘零独自回。
      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难忘怀,
      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
      为什么,晴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
      沈园偏多无情柳,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
      -----陆游与唐宛

      戏文里常会演一些生死别离,一别数载,柳暗花明的两个人又遇见,观众一鞠同情泪,最后大团圆结局。有时候在台侧看这样的戏,常会把自己想象成里面的人,和我的主角在茫茫人海中巧遇,甚至会设想好见面时我要说什么样的话,要流干多少眼泪,要把他怎样的搂在怀里,把自己溶进他的心里。跑龙套的时候,我会在台上呆住,看着戏台下的芸芸众生,盼望着上天能给我一个奇迹,会有那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台下,出现在那些沉迷于别人离别中的麻木面孔里。
      好象是在梦中一样,美人头上的水钻颜色不再鲜翠,颜色这么一淡,三年的时光就淡淡的溜了开来。
      我年轻,我也不再年轻,对戏子来说。20岁,已经没有了成名的机会。师伯教我胡琴,大师兄找一些农村学过戏的女孩来上海,师伯对阳春舞台有属于他自己的感情,他想能把阳春舞台继续的在上海做下去。大师兄不常回来,偶尔的回来一次也是匆匆来去。
      春节前,大师兄回来了,却因为快要年关,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组班子,师伯看着年关将近,组班的事却遥遥无期,心情也开始变得糟糕。索性放我和大师兄出去转转,看看大上海。
      在上海三年,却没有好好的逛过一次,街道中嘈杂的让我有点害怕。或许是天生不能适应这样的场面吧。我让大师兄一个人去逛,我在一个捏面人的那里停住,看他捏出一个个的人物,捏出一出出的悲欢离合。
      我问他:能捏梁山伯和祝英台吗?
      他点头,我摸出身上所有的铜板,拿着这两个小人,站在上海的街头茫茫然不知将来的路。
      偶尔有汽车从身边开过,停在戏院门口的海报下,海报里永远是旗袍美女,淡淡的笑着,看着我这个不知去向的人。
      又有人群从身边冲过,大家一起在叫着去看梅兰芳,一个戏子要唱到这样的地方,究竟要付出怎么样的痛苦,经历多少的别离?
      又是一辆车停在我身边,要去看梅兰芳的人把路堵的严严实实,透过玻璃,看见车上的女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对另一侧的男人耳语着,笑着,肆无忌惮的在男人的腿上摸了一把。男人戴着大沿的礼帽看不见脸,乳白色的西装,或许是车里坐的闷,男人亲了一下女人,打开车门,舒展一下身体,转过身,面对我,礼帽下的脸渐渐清晰,清晰到扩张成整个世界。他看着我,也楞在那里,我们隔着一辆汽车,身边是熙攘的人流,我捏着面做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在一个完全没有预想到的场景里,开始了我们的重逢。我设想好的台词和动作不能表现出来,我们站在美女海报下看着对方,他的嘴型在不自觉的念我的名字:怀玉。我在心里念我已经念过上万遍的名字:小武。
      那几天,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在路上奔跑,没有理由,没有目的的跑,场景有时候是上海的马路,有时候是绍兴乡下,有时候是一片草地,象极了小武捡到我的地方,可是我知道不是这个地方。每每跑到一半,必定会有一条毒蛇从路边出来,不大的蛇,盘着身体,迅速无比的向我冲过来,那条蛇是盘着身体移动的,很奇特的姿势,可是每次我都躲不过去,会被它咬上一口,然后在梦里肿着伤口死去。梦里我叫小武的名字,小武却从没有出现过,只是梦里没有出现过。
      第三天下午,小武到了阳春舞台,师伯看着小武鲜丽的衣服不说什么,淡淡的对他,大师兄开心不已,和他说着几年来的长短,说起师傅的死,小武脸上有一点抽搐,很快平静下来,倒是大师兄免不得的再哭一次。
      问起小武最近几年的生活,怎么会发迹的,小武匆匆的带过一句,不再提起。
      我在旁边看小武,人大了,也变的英俊起来,衣服衬的人精神无比,可是我总觉得现在的小武不再是以前的小武,或者说,我对那个摸过小武腿的女人没有一点好感,而小武却是和她在一起的样子。
      匆匆来匆匆走,小武从那天开始就常过来,只是每次都匆忙的不行,带些大洋给我和师伯。小武不再提以前一起演戏的事情。我知道,其实他还记得,一直记得,因为没有人的时候,他会看着我买的面人发呆,直至落泪。我想再抱抱小武,再让小武也抱一次我,可是,我们都没有提起,好象以前的日子只是昨天的一个梦,现在,梦醒了,我们的关系也就没有了。
      小武在上海的经历一直是个迷,我们不再问他。
      一天,师伯问我还想不想再演戏,我有点呆了。他说阳春舞台最后还是不能坚持下去,用小武最近给的钱倒是可以演出一场,请角是不够的,或许我还可以演一次。
      我想这可能是师伯最后一次对阳春舞台的告别形式了,其实又何尝不是我的告别呢。定了演梁祝,我问来看我们的小武还想不想再演一次,小武笑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演不来了。
      我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泪流满面,我跪下来,不说话。
      小武吓到了:起来起来,我真的演不来了。
      我看他:就让我回到以前,再和你搭档一次吧。
      小武也不说话,跪在我面前,
      对视,
      他捧着我的脸,用许久不说的念白:英台。
      我含泪笑着:梁兄。
      他再叫我:怀玉。
      我扑在他怀里:小武。
      这一扑过去,我们之间的时间没有了,我们还是两个孩子,两个只知道为对方付出的孩子。
      演出的日子定了下来,4月4号,第二天就是清明节。
      票卖的很不好,我们都不在乎,师伯操琴,大师兄和一个才来的乡下女孩跑龙套,我化好妆静静的等在后台,还有半小时演出,小武还 没有到。我不慌张,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小武到底没有误场,化好妆正赶上时候,师伯胡琴一响,心都要碎了。
      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满满的都是时间。
      楼台会,我和小武唱尽生死,演尽别离
      他看着我:辞别贤妹回家门,
      我真想抚他有点清瘦的脸:今日别后你何日来呀。
      他看我,无限伤心:回家病好来看你,只怕我短命夭伤不能来,倘若我有长和短,就在那胡桥镇上立坟碑。
      我淡淡的笑着:立坟碑,立坟碑,梁兄你红黑二字刻两块,那红的刻上我祝英台,黑的刻上你梁山伯,我与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梁兄啊,我死也要与你同坟台。
      梁兄拥着我,我靠在他身上,闻着淡淡的身体的味道,一点点香,还有一点点怪怪的味道。不管了,不管了,现在,我们在一起。
      那天晚上,小武没有走,睡在我的房间。
      还是有月亮从窗里溜进来,还是两个小男孩在月光里,裸露着彼此的身躯,火一样的在夜里烧起来。
      我在床上偷着月光看他,他的脸坚毅无比,只是眉宇间总是有点忧郁,我用唇轻轻扫过他的眉,他一动,我赶快躺好。他轻轻的叫我一声,摇我一下,我装睡,看他起身,拿起衣服。我抿起嘴,偷笑了起来,小武裸露在月光里,我躺在床上偷看着,和以前一样,一样没有变化。
      只是小武不再象以前一样,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蜷在墙角,点燃,一股怪怪的香味飘了出来,烟雾象蛇的身躯一样慢慢的在房间里盘旋,满满的缠绕在我身边,我笑不出来了,我想到了我的梦,那个没有小武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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