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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砂城-双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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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了很多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忽深忽浅,不可捉摸。似是人语呢喃,在凝神的片刻又轰然散去。
恍惚是一片被蚕食的叶,在撕碎的嗫咬里,每咬一口,都有千万种高低不同神色各异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稍纵即逝,唤着他。
李清为。
他忽而意识到,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血液的脉动,潜藏在血液流动中的,莫测的低语。
李清为在喉间翻涌的一阵甜腻血气中幡然转醒,张口未及出声便是哇的一口鲜血,溅在面前鹅黄的床帘上。
一口浊血后,涩滞的呼吸陡然开阔起来,他得了几口喘息,渐渐平息下来,肩上衣物被带落,指尖抚过柔顺丰茂质感,似是裘。
房内寂静,四下无人,他打量过周遭陈设,皆是汉人所用,然而桌上葡萄鲜果,下得床来,长毛地毯淹没脚背,踩上去云似的软。
他在那似是而非的虚浮幻觉里走向窗边,房内已燃着地龙,却又列了盆炭火在床边,半晦不明已经将息,房间闷热异常,然而狐裘包裹下斯人冰寒如斯,嘴边还残着未及抹去的血沫。
他走到紧闭的窗户前,拔下窗栓,用力一推,细霜夹杂砂砾的风便扑面将闷窒的热气灌了个淋漓透顶。
寒刀似的风切割着肺腑间的燥热与腥甜,眼前望见的是无边际的荒原,涸谷枯杨,天边隐燎几缕乌烟。依稀有肃杀呼喝此起彼伏,却又被耳畔幻听稀释,剩下似是而非的错觉。
“你醒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毫无防备的李清为陡地激灵,转过身来,身后袖手站了一人。粗麻衫旧皮袄,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神情虚拢妥帖笑意,而眼眸已过于冷静。
他腰间挂了一只青铜琉璃壶,兽身蛇首狰狞盘旋,看见那壶的瞬间,李清为漂浮于虚幻的知觉沉入冰海。
“是你!”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于长风县衙神秘失踪,教何煜已一受万刃凌割的疯子。
他谦谦一拱手,道。“韩寻是也,正是在下。”
青年血肉淋漓横于街头的场景仍在眼前沉浮,混杂着这人不着边际的疯话,一时宛如一个清醒的梦魇。
“你如何会在这里?!”李清为心中咬牙切齿,面上神情也已不近善色。
“周游至此,闻听故人有难,前来搭救。”
韩寻神情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许久不见,李大人果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他看着面前的李清为,之前俊朗清雅的长风谪客形销骨立败似枯枝,灰黄面色在他眼中更虚浮青色死气,不禁想到原是血液中的咒术起了逆风,而咒中人却浑然无知。
那凄异情毒以最狂热决绝的慕情为引,以血液培植出无辜却致命的花。刻薄的咒术,容不下人心丝毫的涟漪。所有刻下咒术的人纵使生死离别,情盛情败,都将再无法逃离。
情之至深,不过一痴而已。六道三界外,只有人才能于痴妄中生出如此至毒至绝之物,也确乎只有人,会为了这般痴妄,去服下这至毒至绝之物。
“在下师从九虚子,于凤岐山青鹤观中修行二十余载,谨遵师嘱济世救人除魔降妖,只为修炼。李大人,在下此行实心实意想要帮助大人,”韩寻顿了顿,“你如何不信?”
“韩公子说的,某不甚明白,”他看着韩寻,目光晶亮,冷冷讽意,“何煜已的伤,也是公子了为帮我么?”
“我想要杀他不错,他非生非死,心有执妄,如不斩杀岂非留下大患?”韩寻被李清为的嘲讽激出几分火气,却又不得不按捺着,眉头紧锁,“可是现在不行了。”
“什么意思?”
韩寻没有回答,垂着眼睛。李清为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最后缓缓伸出手来。
一条青至泛黑的血脉赫然在腕间蔓延,沿着手臂隐入厚重皮裘里。李清为挽起衣袖,便见着那黑色血脉竟沿着上臂蜿蜒。取过铜镜相照,又见颈间惨白皮肤间,异色的血脉丝缕渗透,仿佛瓷面摔裂,又渗进了墨去。
“那是从心脉流出的血,行走全身,最终在某处留下印迹,印迹既成,咒术既结。”
“这是什么东西……”李清为万分惊愕地望向镜中影。韩寻于镜中的目光仿若远在世外,恍惚隔一层冷。
“青涎墨中赤蚨涎,镇以人血。青墨自有妖性,得血而活,食人心魍魉魑魅,活一方贪嗔痴恨,”他说道,“这是一种情咒,叫做双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