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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衣女子(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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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缘央节。
缘央与鸳鸯同音。不少年轻的姑娘和公子都会在这天的巳时出门,午时之前回去。如若姑娘看中哪位公子就用鸢尾花约他傍晚出来,他若接受,晚上便可与他一起赏游花市灯坊,来年春天就能下聘娶亲。
街上很是热闹,姑娘们或是躲在轿子里,或者挽着姐妹们的手,拿着花走在街上,脸上含羞,心里却满怀期待。公子们也个个挺着身姿,等着自己心仪的姑娘递花。
此时福寿也盯着前面两眼放光。
只不过不是对着姑娘,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手上的冰糖葫芦。
“小公子,要来一串吗?”老头笑眯眯地对这位盯着自己半晌的少年。
福寿咽了口水,正要摇头说没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递了一块碎银给老头。
老头惊喜万分地接过,后面那人问福寿:“想要哪一只?”
福寿转过头就见白先生笑意盈盈的脸。
回过头来,福寿立刻指了指那根最长的。
福寿咬着糖葫芦歪着头看了白先生一眼。
白先生刚好也看过来。
福寿犹豫地把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只能吃一颗。”
白先生看着眼前红艳艳的糖葫芦,厚厚的糖浆裹着山楂,晶莹剔透,色泽明亮,不用尝也知道这东西一定非常甜腻。
福寿的脸上还粘着糖渣,平时总是一副少年老成漠不关心的模样却因为脸上的糖渣变得孩子气起来。
白先生摇摇头,“你吃。”
福寿立刻收回手自己吃。
两人要去柳府,一路上遇到不少给白先生献花的女子,虽然白先生一朵也没接,但那些女子还是娇羞含笑地离开,并没有生气或懊恼。
似乎很多人喜欢他,福寿想。花枝招展的姑娘,调皮可爱的孩子,萍水相逢的路人,甚至猫猫狗狗都会因为他的抚摸而变得温顺。
人群变得越来越拥挤,白先生刚要拉着福寿走另一条路,福寿却停下了来,四处看了看,调头向后走。
白先生跟上去,问道:“怎么了?”
福寿没回答,拉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子。
出了巷口,就到了小春街。
“你叫什么名字?”福寿放开手背对着他突然问道。
白先生愣住,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福寿没等他说话又道:“翠翠,你帮我找个人,我就把小黑给你好不好?”说完还拿出一个木头人,可一眨眼就不见了。
白先生这才发现福寿并非对自己说,而是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自言自语。
这条街他从未来过,似乎是卖遗葬品的街,家家门口都摆着白色的花圈,门口还插着不少香烛,但没有一家开门迎客,阴气森森,与外面的热闹截然不同。
福寿在一块石板上坐了下来。
白先生也跟着坐下来,手上还留着透骨的寒意,仿佛刚刚那只握着自己的手还没有放下。
“冷吗?”白先生问他。
福寿疑惑地看他。
白先生伸手握住他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
福寿把目光移到手上,这个人的手好像早上刚出炉的包子一样。
那么暖。
福寿抽回自己的手,解释道:“渡魂师的手不能有温度。”
“渡魂师?”白先生好奇道。
福寿点头:“渡魂师是我们自己的说法。师父说,吾辈并非天师,亦非真人,不可修仙成佛,不能开门立户。与人不同,与鬼不同,于天地为散客,生而为渺,死而无踪。”
简而言之,取个名字,行事方便,并无他意。
他的声音很漠然,语气很漠然,连话里的意思也很漠然。
白先生摸摸他的脑袋,心生怜惜。福寿不知他想,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埋头雕木头。
“鬼是什么样的?”反正等着也无聊,白先生索性好奇问道。
“跟人一样。”福寿头也不抬的答道。
“鬼魂转世之后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不一样。”福寿道,“鬼魂是没有固定的样子。虽然大部分都维持着自己生前的样子,但有些鬼也会改变样貌。”
白先生恍然大悟。
“对了,你刚刚在街上看见了谁?”
福寿没想到他问题跳的那么快,有一点愣神。
“我见你走的急,像是在找人。”
福寿点点头:“我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嗯?”
刚才与一名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福寿感觉她身上有引魂草的味道。
引魂草是无色无味的,但遇热会散发清香,可以吸引附近的鬼魂。因此需要引魂的时候,只需点燃即可。
那名女子显然烧过引魂草,味道沾染在身上还未散去。
没多久,福寿还没雕好一只,就收起东西站起来,对着空气说话。
白先生知道,那里有只鬼。
说了一会,福寿点点头,对白先生说:“走吧。”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城里有一条大河,横穿整个水城,河里有不少画舫,都是为缘央节准备的,用鲜花装饰的很漂亮,要是晚上来看,水灯交映,一定更美。
“画舫?”白先生问道。
福寿点点头,带他们来的鬼已经走了,应该是这里。
“可知是哪一艘?”白先生看河里大大小小的画舫,共十三艘。
福寿静静地看着,似乎也在思考。
这时,其中一艘画舫响起女子的歌声:
天也长,路也长。
一杯春酒到天亮。
盼夜如梦长。
花儿艳,人儿艳。
不问相思问月圆,
恐君多烦厌。
……
“要不要请个女鬼上去寻寻看?”白先生玩笑道。
福寿看向白先生。
白先生也回看他。
“先生!”有人站在紫色的大船上朝这边大喊。
两人一同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短褐的男子正他们挥手示意。
“是我一个朋友,官府当差。不如先跟他打听些消息?”白先生道。
福寿表示没有异议。
那人派了条小船来接他们。
福寿还是第一次坐船,十分生疏,差点掉进水里,所幸被白先生拉住。船身摇摇晃晃,福寿抓着船沿,僵着不敢乱动,免得又给人添麻烦。
白先生见此安慰他:“别紧张,没那么容易掉下去,我拉着你,”
上大船的时候,白先生单手搂着福寿,左脚轻轻一点,就上了大船。
“先生好身手。”刚刚那名男子走过来拍手赞道,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白先生放开福寿,笑道:“见笑了。”
元直没见过福寿,又看他们如此亲近,便问道:“咦,这位小公子是?”
“新结识的小朋友,叫小福,跟着我来看看。”白先生觉得还是低调些行事方便,便隐瞒了福寿的身份,又转头跟福寿介绍,“他叫元直,是个普通的护院。”
“护院就护院,干嘛非加‘普通’二字。”元直低声抱怨。
白先生恍若未闻,问道:“你家主子呢?”
“在里面等着呢,快请进。”元直把他们引进去,边说道:“先生这两天不在,主子老说找不到人玩,觉得可寂寞啦哎呦——”
元直不知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捂着脑袋心知是自己活该,也不敢再造次,老实的带客人进去。
福寿跟在两人后头,原本还是慢慢悠悠,一阵风过,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福寿下意识加快步子,追着香气进门,白先生正要问他,就见福寿盯着里面摆了满桌的烤鱼,不禁好笑。
“主子,白先生带到。”元直说完赶紧退下,深怕上头坐着的那位一个不高兴把他丢到河里喂鱼。
内室里人不多,除了三两个侍婢便是正上方坐着的男子,一看便知是元直口中说的那位“主子”。男子目光如冰,身形如铁,隔着两三米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
福寿注意力从烤鱼上挪开,移到那人脸上,这般无礼的举动,若不是由白先生带进来,这会儿恐怕已经吃苦头了。
白先生也注意到了,便索性介绍道:“这是朝霞山谷流云寺方丈的徒弟福寿,今日原本是要去柳府,途中遇到些变故,转道来了这里。”
男子没有在意福寿的无礼,挥了手让下人都退出去。
“坐吧。”
柳府血案闹得满城风雨,尤其是昨天两位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挖心,可凶手是谁至今没有任何线索。街头巷尾掀起不少谣传,认定柳如章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遭了天谴。
白先生跟那人聊着,福寿听了一阵觉得无聊。满桌的烤鱼可望而不可及,福寿咽着口水更觉得这地方难挨。
正胡思乱想之际,刚才的歌声又传了过来。
福寿寻着歌声往外走,元直见他一个人出来,以为他要先行离开,便跑过去送他。
“福寿公子可是要上岸?”
福寿摇头问道:“那条船里有什么人?”
元直傻了眼,隐晦地说道:“那是条花船。”
福寿不知其意,又问道:“那船上坐着什么人?”
元直自己也是个童子鸡,红着脸说:“当然是花娘啊,可漂亮啦。听说到了晚上,那船上会更热闹。”
“呦呦,元小直,大中午的思春哪?”侍女碧云路过,耳尖听到他的话,立即讥讽道。
“你胡说什么!”元直被吓了一跳。
碧云见他被抓包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你快讨好我,不然我去告诉元叔。”
“想的美!”元直冲她做了个鬼脸。
“等着瞧吧。”碧云翻着白眼离开。
福寿听着歌,越发好奇,“怎么才可以上去?”
元直看上去年纪比他还要小的福寿,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