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异闻录》七月蚕

3、红衣女子（三）

　　众人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珍品阁。
　　不过，这酒楼也是宋府的产业。
　　“阿枫什么时候回来的。”眀熙挨着烈枫坐下。

　　“昨晚上就到了，还给你带了礼物，去找你，你不在。”烈枫捏着他的鼻子道。
　　“昨天我去小福家了，那里好多果子。”
　　“哼，就知道果子，小没良心。”烈枫又捏他的脸。

　　所有人都知道，烈枫最宠眀熙，宠的连明煊都看不下去了，好一阵子都担心他被宠坏，背地里警告了烈枫好多次无果。
　　眀熙小时候长得漂亮，软乎乎地叫自己哥哥的时候，烈枫心都化了，抱着怎么都不撒手。
　　烈枫好剑，经常四处游历学习剑术，每次离开，眀熙都拉着他的衣角哭着不肯放，每次回来，眀熙都会缠着他要一起睡。

　　四个人吃个饭吃了一个时辰。
　　明煊早就习惯，福寿则完全不受影响，于是这顿饭吃得格外尽兴。
　　回到宋府，眀熙拉着烈枫去看礼物。福寿原打算回山谷，被明煊留下来。烈枫也说有礼物给他，眀熙则巴不得他一直住在宋府。

　　明煊被父亲叫走，眀熙和烈枫去看礼物。既然不出城，福寿决定黑桑婆婆那里看看自己要的东西做的怎么样了。
　　刚一出门，就被阿平拦下。
　　“大少爷请您过去。”阿平道。
　　福寿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随他过去。

　　一进门，宋志杰就急忙拉着福寿道：“小福，你看看，这东西可有古怪？”
　　福寿接过宋志杰手里的瓶子，看了一会，摇头：“并无特别。”
　　宋志杰等人松了口气。
　　福寿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金边黑袍的中年男子起身走过来，道：“这就是宋老爷说的小师父？”
　　宋志杰道：“正是。这孩子名叫福寿，是朝霞山谷流云寺老方丈的徒弟。”
　　“一个孩子？”男人皱眉。

　　宋志杰连忙说道：“城主，福寿虽只是个孩子，却不能小瞧。五年前在下的幼子失了魂魄，就是福寿找回的。那时尚不过十岁就有如此能耐，如今自是不必说。”
　　城主仔细打量着福寿，见他一身青色布衣，又瘦又小，脸色苍白，但神情淡然，无惧无喜，少年老成，不禁暗叹果真不能小觑。

　　而福寿正紧紧地盯着屋里唯一坐着的人。那人白衣裹身，白玉束发，干净素雅，没有一丝多余。不如明煊英挺，不如烈枫潇洒，却温润如玉，眉目如画，周身祥和，气息温柔。自天地一方，劈开一角，遗世独立。
　　“白先生看如何？”城主顺着福寿的目光看过去，故意问道。
　　众人齐齐看向屋子里坐着的白衣男子。

　　白先生迎着福寿的目光，温和笑道：“鬼神一事，在下不敢妄言。但既是宋翁引荐，城主不妨一试。”
　　城主点头，刚欲开口，下人进来禀报，柳老爷递了拜贴，正等在外面。
　　宋志杰面上犹豫，城主便道：“请他进来吧，想必是急事。”
　　在场除了福寿，都知道他是为了两位夫人被杀一事而来。

　　宋志杰便让下人赶紧去请进来。
　　柳老爷进门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城主大人。”柳老爷连忙拜见。
　　“柳老爷不必多礼。”城主道。
　　宋志杰也道：“柳兄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柳老爷一脸愁容，哀叹道：“宋兄不知，我那两位夫人死的太惨，府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小弟也是夜夜难安。”
　　宋志杰道：“此事我也略有所闻，不过，凶手不是已经捉拿归案了吗？怎会……”
　　说到这里，柳老爷更是惨淡：“多亏城主大人替柳某捉住凶手，但那贼人不肯认，且昨晚那人明明就在城主府大牢，可我小六还是死了。”小六便是六夫人。

　　柳老爷声音哽咽，几欲落泪。
　　宋志杰连忙安慰他：“柳兄节哀，若有宋某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
　　柳老爷凄惨一笑，“多谢。我今日来，的确有一事相求。”
　　“柳兄但说无妨。”

　　柳老爷便道：“我那两位夫人死得冤枉，听说枉死之人不肯安息，她们生前已是命苦，死后还不得安息，岂不更惨。所以我想去请流云寺的方丈替我两位夫人超度，只是多方打听，也不得他的仙踪，听说宋兄与之交好，不知能否替我引荐？”
　　宋志杰道：“此事不难。只是老方丈年前便已仙逝，好在尚有一徒继承他的衣钵，你看如何？”

　　“甚好甚好，不知何时能见？”
　　“他就在此处。”宋志杰拉过一旁的福寿。
　　柳老爷震惊，“这……这么小？”
　　不过，最后他还是被宋志杰说服，豪气的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请了福寿去做法。
　　天色已晚，城主便告辞回府。
　　白先生也一同离去。
　　福寿则去了小春街。

　　小春街跟往常一样，阴森沉闷，无人驻足。
　　福寿大人。小女孩笑着跑过来。
　　福寿摸摸她的头，小女孩笑得更开心。
　　婆婆有事出去啦，带着那个漂亮姐姐。小女孩拉着他。
　　应该是去找材料了。福寿想。

　　大人跟我玩吗。小女孩期待地看他。
　　“不玩。”福寿拒绝。
　　小女孩嘟着嘴，大人坏，不陪我玩。
　　“你知道柳府有谁吗？”福寿忽然想到。
　　真坏，大人真坏。小女孩一直念叨，不理他。

　　福寿只好把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木头人，念了一句，木头人变作与她一样的小孩，懵懵懂懂得看着她。
　　哦呀！跟我一样高，跟我一样大。小女孩围着它绕了三圈，高兴地牵着它跑了。
　　木头人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跑在后面。
　　福寿站在原地等她。

　　果然，没过多久小女孩跑回来了。
　　柳府是哪？
　　福寿想了想，道：“这条街隔壁的一个大户人家。”
　　小女孩假装冥思苦想了一番，才说，不知道。
　　福寿只好作罢。
　　不过，大家都不敢去那里。
　　为什么不敢去？福寿疑惑。

　　因为害怕。
　　“为什么害怕？”
　　害怕就是害怕，哪有为什么？
　　福寿想起今日见到那个柳老爷，眼泪鼻涕一把，有什么害怕。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能走了不？
　　福寿点头，小女孩笑嘻嘻地离开了。

　　次日，福寿起来，阿平就跑过来说柳大人的马车到了，请他过去。
　　福寿照旧慢吞吞地吃了东西才走。眀熙也想跟着去，好不容易休常假，他才不要窝在家里。明煊不肯，眀熙闹脾气，烈枫哄着他上街去。
　　进了柳府，下人引他去后府，进了夫人生前住的屋子。

　　柳老爷等了许久才等到，已是焦急万分，忙问有什么要准备的。
　　福寿进门一直留意有何异象，但柳府很是太平，上次那个微弱的声音也不知在何处。
　　“无需准备，只需将两位的生辰八字给我即可。”福寿道。
　　“是，是，早已准备好。大师请过目。”柳老爷将写了八字的纸递给他。
　　福寿看了一眼，拿出一个木头人，把纸压在桌上，默念一句，纸条燃尽，木头人却纹丝不动。
　　福寿怔住。

　　柳老爷想问问怎样，又不敢打扰他，在一旁干着急。
　　福寿拿起自己的木头人。
　　柳老爷见他一直拿着木头旁若无人的看，实在忍不住，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师，如何？”

　　福寿收起木头人，道：“我找不到你夫人的魂魄，无法超度。”
　　“什么？”柳老爷一时没明白过来，两眼瞪圆，“怎么会找不到？”
　　福寿道：“原因有三。一是夫人已经轮回，二是夫人没有魂魄，不是人。”

　　听到这里，柳老爷没一抽过去，怒道：“什么叫不是人，我夫人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简直可恶！
　　福寿一本正经地看他。

　　柳老爷别开眼，“还有第三呢？”
　　福寿略一沉默，才道：“你夫人的魂魄被人夺走了。”
　　柳老爷一哽，“人都死了，怎么还不肯放过。夫人真是命苦，难不成还要害的她们魂飞魄散？”

　　福寿没想到他说哭就哭，顿时无语。
　　“大师可能找回？”柳老爷擦擦眼泪，道。
　　“不知。”福寿老实道。

　　阳寿尽，魂魄会自动散去，若阳寿未尽，人却枉死，魂魄会生出执念，徘徊在人间不肯离去。久而久之，会变成鬼魂。但鬼魂智力低下，一般不会离开生前待的地方。
　　除非被人强迫。
　　整个风城，能招魂的并不多。福寿只知道一个，就是他自己。

　　柳老爷很是失望。
　　“我想在你府里转转，看看有何异象。”福寿道。他想去找找那晚的声音。
　　“好好，我让钱伯带你转转。”
　　福寿便跟着钱伯走了。

　　柳老爷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逛了一圈，已是晌午，福寿没有任何发现便告辞了。
　　走在街上，福寿摸摸兜里的银票，不知该选哪家酒楼吃饭。
　　百味楼的什锦炒饭，珍品阁的八宝鸭，云香楼的脆骨面和牛腩面。
　　福寿一边咽口水一边数哪家酒楼菜最多。

　　最后，他站在百味楼门前，总算敲定要吃什锦炒饭。
　　“客观，里面已经没位置了，您去别家吧。”百味楼的小厮抱歉地说道。
　　福寿把一百两银票拿出来。

　　小厮一惊，一百两吃一顿，这样的豪客可不多，喉咙滚动了一下，但是，“真没位置了。”
　　一百两也不够吃顿饭，这酒楼一定很好吃。福寿站在百味楼前咽咽口水。
　　百味楼的二楼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正是白先生。

　　白先生含笑看着福寿可怜兮兮地站在百味楼前，在往来的人群中孤立着，两眼盯着酒楼放光，踌躇着，想进又不敢进，与昨日的沉闷完全不同，简直像另一个人。于是朝他丢了一粒花生米。
　　福寿抬眼向上看，四目相对，一双温柔如水，一双沉默如水。
　　“要不要一起吃？”白先生笑道。

　　福寿立刻跑了上去。
　　“喜欢吃什么？”白先生让人添了碗筷。
　　福寿看着满桌的美味，抓起筷子就开始啃。
　　白先生替他盛了碗汤，见他吃的欢，也跟着有了胃口。
　　吃了一半，福寿忽然停下来。

　　白先生问他怎么了。
　　福寿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没钱。”
　　只有一百两。
　　不过真的很好吃。

　　白先生笑出声，“没关系，我有钱。”
　　福寿心里的白先生简直闪闪发光。
　　吃过饭，福寿捂着撑圆的肚子回家。
　　白先生也跟在他后面。
　　为了报答这一饭之恩，福寿请他去喝自己酿的青果酒。

　　桃林四季如春，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结的桃子香甜可口，但这附近没有人家，成熟的果子没人摘，掉落在地上，果核长出新的树苗，于是桃林越来越密。
　　“真神奇。”白先生道。
　　福寿道：“桃林结的果并不是给活人吃。”
　　白先生一愣。

　　“不过活人也可吃。”福寿补充道。
　　白先生接住落下的花瓣，仔细打量，道：“看着并无不同。”
　　福寿淡定说道：“这是普通的桃花。”

　　“这桃花是我师父种下的，布了阵，外人进来容易迷路。”两人边走边说，“后来不知为何，经常有鬼魂在此逗留，而且十分爱吃这里的桃子。”
　　还有不少鬼魂会在这里等着他，请他超度。

　　“鬼魂也能进食？”白先生诧异。
　　福寿道：“桃子落下就能吃。”他顺手指着一个正往下落的桃子。
　　白先生恍然。